英飞!”我一个箭步扑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肩膀,“他们都不见了,一个一个不见了。
”
英飞平静地看我,像个宠溺的父亲看着自己淘气的孩子,眼神明亮又温柔。
“谁不见了?
小狼,慢慢说。
”
“阿标,子强,大虾,黑子,胖子还有林杰!
”
我的心忽然一凉,英飞,难道英飞也不记得他们了?
“食堂和那些闹鬼的地方都去找过了吗?
”
英飞问我,“林杰喜欢去那些地方。
”
听到英飞的回答,我觉得自己整个人突然间软了下来,手一松,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心中却狂喜。
英飞记得,英飞没有忘记!
那么,我没有妄想,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记得他们而已。
“你问过苏魇没有,他跟你住一个寝室吧,没准知道些什么。
”
对了,苏魇!
从今天一早到现在我还没见过他,但是昨天晚上,他的确在寝室。
“我去找他。
”
我像根弹簧跳起来往外冲,一下子与端着饭缸刚要进门的苏魇撞个正着。
馒头、菜、饭哗啦啦洒了一地。
“你干什么啊,小狼。
”
苏魇站定身形,不满地问我,看起来很心疼那些被糟蹋的粮食。
“苏魇,子强他们到哪里去了?
我找不到他们了。
”
“没去自休吗?
”
苏魇弯下腰捡起饭缸,连连摇头念叨可惜。
“他们全都不见了,所有人,他们都说不记得有他们几个。
”
我大概有点思维混乱,表述也乱七八糟,难为苏魇竟然听得懂。
“小狼,这件事应该与阿炯无关,风格不像。
”
苏魇想了想说,“当然也与我无关。
”
“会不会是黑焰?
”
英飞问。
“不是不可能……”
“等等。
”
我突然发现不对,“你们说阿炯?
阿炯不是不在了?
”
苏魇和英飞转头齐齐看我。
“你说什么呢,昨天我还见他坐在食堂门口的树上晒太阳。
”
苏魇说。
“可是阿炯……阿炯不是在画中自焚了吗?
”
我问,浑身发凉,因为他们两个,苏魇和英飞都拿奇怪的眼神看我。
“小狼,我想你需要休息一下。
”
半晌,英飞开口。
脑子里有根弦啪地断了,应该存在的消失了,已经消失的却还存在…… (五)秦小蝶 学校不知道为什么放假,大部分的学生都跑了个干干净净,弄得校园里无比凄清。
秋风,秋雨,愁煞人。
经过美术教室门口的时候,我看到阿炯坐在那里,对着他的宝贝画摇头晃脑地吟诵,不知哪里来的雅兴。
“哟,小狼,你这是上哪去啊?
”
他看见我,转过头笑咪咪地打招呼,两颗小虎牙在日光灯下闪闪发亮。
“我……”
犹豫了一下,我还是住口,因为我不知道该和阿炯说什么,难道要我问他你为什么没被烧掉?
我走开,他倒也不拦我。
阿炯还在,阿炯没死,那幅画也还在,没有被烧毁。
那么,我记得的一切,难道都是在做梦?
那个年少的阿炯,那个阴森的林家大宅,那些死去的人,发狂的林素娥…… 走过花坛的时候又看到那个女生,还穿跟昨天一样的衣服,今天没有戴眼镜。
“喂,”
她叫我,“你还记得我吗?
”
我现在太烦,我要好好思考,所以我不打算搭理她。
我从她身边走过去,看也不看她半透明的身体一眼。
“你知道我不是人吧。
”
她又问。
我还是不打算理她,可是她不放过我,她绕到我跟前,仰起脸看我。
苍白苍白的小脸,有阳光折射出来。
“我叫秦小蝶,庄周梦蝶那个小蝶,以前是这里的学生。
”
“我叫周良。
”
我被动地回答。
她朝我笑笑:“我知道,他们都叫你小狼。
你是我们那里的大名人。
”
“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
我问她,没空问她我到底在哪里出名。
“程英飞呢?
还有那个苏魇,你把他们甩了吗?
”
她歪着脑袋问我,模样很有点俏皮。
“呐……还记得昨天给你看的玩偶吗?
”
见我不打算回答,她又转移到别的话题。
“你到底想干什么?
”
我知道我的口气不好,但是我现在很烦躁,我烦得不能自已,烦到恨不得把整个学校刨开了看看阿标他们到底都藏到什么地方去了。
“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
”
她不答反问,“ 我就死在这里,这里原来有所小房子。
”
她比划给我看。
我想起来,这个花坛所在的位置过去确实有过一所小木屋,大概在我考进这所学校前两个月,听说出了事故死了个女学生才被拆除。
“你是那个女生?
”
秦小蝶微笑着点点头,“ (六)庄周与小蝶与小狼 “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异了,他们谁也不要我,我只能跟外婆外公一起过。外婆身体不好,很早就没了工作,卧病在床,我们三个人全靠外公一个人的退休金过,日子很苦,不过我那时候总是很开心,现在想想那大概是我生命中最开心的时光。”
她停下来,小心翼翼地看我,像是观察我有没有在听。
我叹口气,干脆坐到花坛栏杆上,听她往下说。
“后来没多久,外公中风死了,外婆没能力照顾我,只能让爸妈领我回去,他们那个时候都已经再婚,谁都不肯要我,外婆求了好久,他们才终于答应轮流照顾我。但是他们不让我住他们的新家里,他们出钱给我在外面租了间房子,让我一个人住。心情好的时候,他们也会来看我,不过次数少得可怜,最长的一次,我试过半年多没见过他们任何一个。”
秦小蝶叹口气,“不过我有这个。”
她又把她的玩偶拿出来给我看,不过这一次不是黑衣服的那个。
“我跟玩偶说话,唱歌给他们听,给它们取名字,还替他们做衣服。我觉得世界上除了外婆,只有他们是我的亲人,我放学后总是什么都不做赶紧跑回家,因为我的家里还有他们在等我。”
“大家都觉得我是个怪女孩,再加上我本来就不太会说话,久而久之,谁都不来理我。老师有时候也会找我谈话,但我就是改不了这个脾气,我知道自己这样不好,可是我就是改不了。”
她嘟起嘴,埋怨自己,忽然又抬头看我。
“我不是叫秦小蝶嘛,有的时候我就想,我大概就是只蝴蝶吧,那个庄周梦蝶的小蝴蝶,这样一想,心情不知怎么就好起来。每次不开心了,我就想,我现在只是在做梦吧,很快就会醒的,醒过来的我一定就是只简简单单快快乐乐的小蝴蝶,每天在花丛中快乐地飞来飞去,有疼爱我的爸爸妈妈还有很多好朋友,我不再是那个孤零零的秦小蝶。”
我默然,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
“我还想,小蝶啊小蝶,你现在受的苦都是暂时的哦,总有一天会有个白马王子驾着世界上最漂亮的马车来接你,到时候你就变成全世界最幸福最漂亮的那只小蝴蝶啦。我每天做各种各样的梦,自己给自己快乐,直到有一天,不知是谁恶作剧把我关在那间屋子里……”
她瑟缩了一下,似乎回忆起死之前的事:“有人乱丢烟蒂烧到了屋子,没有人记得我在这里,包括那个把我关进去的人,后来,我就死了。”
她平静地说完,看着我嫣然一笑:“很倒霉吧。”
我看着她的大眼睛,胸口莫名地堵得慌。
“小狼,其实你也跟我一样。你只是在做梦而已。”
“什么意思,小蝶?”
我问她。
“其实你也在做梦,做一个有林杰、有英飞、有阿炯、有苏魇的梦……小狼,其实你跟我是一样的!”
她坚定地对我说。
(七)真相?
“不要开玩笑!”
我严肃地看着秦小蝶,说实话,她有点惹恼我了。
“我没有开玩笑。”
秦小蝶还是那副铁板钉钉的样子,她仰起脖子,毫不畏惧地回瞪我,“小狼,你只剩一个人了,谁都不在了!”
我彻底火了,狠狠地盯着她,恨不得在她身上烧俩窟窿出来。
“小蝶,我一点都不喜欢你这个玩笑。”
我一个字一个字地把话甩给她,说完拔腿就走,我不要再跟个疯鬼讲话。
“他们都已经死了,你忘了吗?”
远远地,我听到小蝶在我身后大喊。
四周不知什么时候起了雾,模模糊糊的一片,像烧开的刷锅水翻滚着难看的黄褐色,就算伸长了脖子也看不到五步以外,只有寝室楼,寝室楼在浓雾之中竟然清晰可见。
庞大的轮廓架子,像缺了牙齿的嘴一般黑洞洞的窗口,亮着灯的只有一间,是我的寝室。
对,至少英飞还在,苏魇也在。
跑上空旷的楼梯,经过昏昧的走道,还有那一扇扇紧闭的寝室门,每跑一步,我的心就更沉下去一点,整栋楼一个人都没有,任何一个。
“英飞!”
我推开虚掩的寝室门,白得刺眼的日光灯一时晃得我眼花,以至于我倒退三步,差点撞到对面的寝室门。
如我所想,寝室里什么人都没有。
没有子强,没有阿标,没有胖子……没有英飞也没有苏魇。
“秦小蝶,你出来!”
我对着空气中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吼叫,“我知道这一切都是你搞出来的,你给我出来!”
没有人回答我,整个楼面空荡荡的,连回声都没有。
洞开的老旧木框子窗被风吹得甩来甩去,东倒西歪着仿佛马上就要掉下来,桌上一本簿子,在风中哗啦哗啦狂乱地翻着纸页。
“小狼,那是你的日记。”
秦小蝶的声音在这个时候传过来,细细的,轻轻的,仿佛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说话。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对那本簿子害怕,但是我确实害怕了,我竟然害怕一本簿子?
“看了你就会明白。”
她还在说,“那里记载了一切,一切发生了但你试图去忘掉的东西。”
“我不要看。”
我虚弱地回答,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如此抗拒,而脚步却一步一步地挪开了。
我一面想着要逃跑一面却像个被人扯住了操线的木偶一般,僵硬地活动着,走过去,靠近,再靠近,拿起那本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