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喊,声音不知为什么有些颤抖,仿佛害怕会发生些什么。 “……嗯?”
一阵沉默过后,胖子在那奇怪的闹铃声中回答我。
“胖子,你……你没事吧?”
“……嗯。”
“胖子?”
我仍然不放心,心里像是有一百只虫子在挠,难受得我直想掀桌翻凳。
胖子翻了个身,一咕噜爬起来。
“大清早的你吵什么呀。”
他慢吞吞地说,口齿模糊,所幸声音正常。
“胖子,我刚才做了个梦。”
“……呼。”
胖子的头一点一点地,仿佛马上又要睡着。
“没事了,睡吧。”
我犹豫了一下,躺下去。
“小狼?”
“嗯?”
“你刚才是不是看到我了?”
“?”
胖子转过头来,扒开乱蓬蓬的头发,头发下面是一张红白红白的脸。
红的是肌肉,白的是蛆虫…… 滴滴滴…… 我从梦中醒过来,枕头旁边,手机闹铃欢快地歌唱“早睡早起精神好啊,精神好”
,一看竟然已经十点。
“真是一群没义气的家伙,起来也没人吱一声。”
我懒洋洋地从被窝中爬出来。
天色还是很黑,大概是下雨了。
这个城市的秋雨总是让人觉得心里不痛快,冰冷冰冷地像小冰珠一样,砸到身上,痒痒得疼。
视线落到对面胖子的床铺时,莫名地扎痛了一下。
整齐折叠的被子,没有一丝人气,不仅是胖子,大虾也好,子强也好,每个人的床铺都铺得整整齐齐,被子四方几乎看到棱角,那样子,不知道为什么让我想到了墓园的灵寝。
真是个令人不舒服的早晨!
我爬出被窝,一个没站稳,踩到了什么东西,软乎乎地,还发出噗的一声,有什么粘粘的液体喷出来。
挪开脚丫子一看,黄绿黄绿的一滩,好像是什么软体动物的遗骸。
一瞬间,有什么光景快速掠过脑海。
刚才似乎做了个什么梦; 一个令人不快的梦; 一个梦中梦。
我静静站了一会,然后猛地跳起来,用火烧兔子尾巴也比不上的速度飞快地拽了条毛巾冲出去,不管怎样,我要好好洗洗我的脚丫子先!
(二)消失的人们 “你听过朝梦的说法吗?”
“唔。”
林杰左手一杯大可乐,右手一只肥鸡腿,嘴里还叼着一只仅剩半截的鸡翅啃得不亦乐乎,一面啃一面还哼哼唧唧地发出诸如“肯德基的面糊也越放越多了”
之类的抱怨。
“我今天大概做了个噩梦。”
“说来听听。”
林杰把啃完的鸡腿骨丢到一边,腾出一只手来三下五除二扒掉鸡腿汉堡的外皮,一囫囵丢到嘴里。
“想不起来了。”
“那就算了。”
林杰三两口消灭掉汉堡又开始打我的汉堡的主意,“想不起来的东西没必要多想,人只要考虑明天的事情就可以了。”
“不过感觉很不舒服。”
我把汉堡从林杰的魔爪下挪开,问,“你说恶梦到底是吃完早饭说还是吃之前说才会不灵验?”
“唔……不知道。”
我皱起眉头:“你小子吃我的喝我的,问点小事还不搭理,这还算兄弟吗?”
林杰看我发飙,一个激灵跳起来,先忙着把剩下那只鸡腿拆皮去骨塞到嘴里,又连吞不带嚼地将一整包薯条倒进去,猛一挺脖子,把所有的东西都硬吞了下去,这才抹了抹嘴,抬头笑咪咪地看我。
“一般说起来,朝梦这种东西不过是普通的梦罢了,偶尔会有灵感比较强的人把对未来的预知影射到梦之中,但这种机率是很低的。”
他笑嘻嘻地说着,顺手又往嘴里灌进去一大口可乐。
“你的意思是我只是多心了?”
“如果是别人八成,是你的话就未必。”
“什么意思?”
“因为你这个人实在太招那种事。”
林杰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型计算机,噼噼啪啪地摁了一阵,“半个月中饭外加十天夜宵,我帮你解决这件事。”
“……”
“算了,”
我起身,“我找阿标他们去。”
“小狼。”
林杰叫住我。
“干什么?”
“不管那个梦怎么样,你还是得多防着点苏魇,尤其你们两个单独住一块。”
“行了,我知道了。”
刚准备往外套袖管里伸的手突然之间停在了空中。
“你刚才说什么?”
我问林杰。
“我说你要多防着点苏魇。”
“不是这一句,后面那一句,你说什么?你说我跟苏魇单独住?”
“这句话怎么了?”
林杰奇怪地看我。
“不对,”
我说,“我不是跟苏魇单独住,寝室里还有大虾,有胖子,有阿标,有子强……你干吗这么看我?”
林杰歪着脑袋,两个眼珠像抽线陀螺被狠打了一鞭子那样滴溜溜直转,好半天,他才猛嗝了一下,喘出一大口气来,他问我:“你说的那些都是谁?”
(三)玩玩偶的女生 每个人都有名字,我当然知道,阿标真名不叫阿标,那只是个外号。
依此类推,子强当然也不叫子强,黑子是,大虾是,胖子也是。
外号虽然不是真名,但至少可以代表一个人在一定时间段内的身份标识,这个时间段可长可短,也许只是一个月,一星期,一天,也或者就是几年,几十年,甚至一辈子,但是一定存在那么一个阶段,当别人提到那个外号时就会想起那个人,就好像说到小狼,在我们这个圈子里的人都知道那是在说我一样。
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那么林杰现在是什么意思?
“林杰,你开什么玩笑?”
我的手僵在半空中,不知道为什么有点麻乎乎的感觉,像被人将手肘狠狠地掼在地上,撞到了麻穴一般。
“你说的那些人我一个都不认识。”
林杰严肃地看着我,然后一个字、一个字斩钉截铁地回答…… 很久很久以前,大概还是念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曾经很喜欢逃课到学校附近的旧书店去玩。
那个旧书店是用别人家自己搭建的平房改建而成,装饰简陋,门槛低过路面一大截,每次跨进去都让人有种眼前一“黑”
的感觉。
看店的老头是个瘸子,听说是文化大革命的时候被人整瘸的,有一口大黄牙,笑起来喉口沙拉沙拉地响,就像一口破锣。
不知道为什么,对别人很凶的老头偏偏很喜欢我,有事没事就掏些糖果给我吃,所以我也喜欢有事没事就往那家书店跑。
那些春天令人犯困的午后几乎统统被我消耗在了那大堆大堆发黄的旧书之中,当时我最喜欢的是拿书皮子折飞机或者翻洋片什么,偶尔也看看书,不过多数时候看不懂。
我记得那时候我最喜欢看的是一本专门讲鬼故事的小人书,薄薄的一本,字不多,偶尔也有几幅歪歪扭扭的插图。
每次玩乏了,我就会拿出书来央求老头给我讲故事,老头便会哈哈一笑,戳我的脑门骂我笨,然后他就会把他的小竹椅搬出来,再从乱七八糟塞满了废报纸和螺丝的木抽屉里翻出副年代久远的老花镜,给我讲故事。
那些故事现在多数已经遗忘,只模糊记得有一个故事说有个小孩子,他身边的人突然一个一个地消失了,别人都不记得那些消失的人,只有他记得,他害怕但是没人理解,大家都说他妄想,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也消失了,所有人都消失了。
我说这些当然不是因为突然之间有了怀旧的情绪,我说这些是因为子强不见了,阿标不见了,黑子不见了,胖子不见了,和我朝夕相处,一起逃课一起打游戏一起玩儿八十分的兄弟们一个一个都不见了,最要命的是除了我,竟然谁也不记得他们。
“胖子是谁?”
榨菜问我。
“胖子就是胖子,”
我回答。
“他大名叫王海。”
我再补充。
“不认识。”
他伸手探我的额头,“小狼,你没事吧?”
我确信我没有发烧,我也坚信自己绝对没有妄想,但是他们就那么凭空消失了,一个都不剩,像泡沫一样,安安静静地连怎么漂走的都不给我看到。
路边走过两个低年级的学生,嘻嘻哈哈地打闹着从我身边过去,我想起来以前,我也曾经和我的哥们排成列同进共退。
“你喜欢我的玩偶吗?”
经过花坛的时候,有个女生突然说话。
她应该是一个长得不怎么好看的女孩子,留冬菇头,戴一副老土的黑框近视眼镜,大冷的天竟然只穿一件白衬衫,一条薄绒裤,瘦瘦的身形,看起来就像个发育不良的中学生。
天黑魆魆的往下稀稀拉拉地撒冰粒子,她却好像一点都没感觉到,大大方方地坐在瓷砖铺的花坛边上,看得我直牙酸。
我以为她在自言自语,所以我继续往前走。
“你不喜欢我的玩偶吗?”
她又问。
“你跟我说话?”
我有点莫名其妙。
她点点头,仰起脸来,露出一双覆着长长睫毛的大眼睛,竟然是双很漂亮的眼睛。
“你喜欢我的玩偶吗?”
她把手里的东西给我看,一个软塑料做成的小人,大概巴掌那么大,穿黑色的衣服,黑裤子,一张笑眯眯的脸,好像看着有点眼熟。
“你不喜欢吗?”
她接着问,眼泪汪汪地像要哭出来。
“喜欢喜欢,你别哭啊。”
我急了,一个不认识的女生在我面前突然就哭起来,如果给人看到了还不定说成什么样,“我喜欢还不行吗?”
“真的喜欢吗?”
“真的喜欢。”
她笑了,将玩偶胡乱塞到口袋里,向我挥挥手,一溜烟跑了,动作奇快无比。
奇怪的女生。
“小狼。”
突然间,我好像听到谁在叫我。
我抬起头,不远的地方就是宿舍楼,三楼的窗口有个人的面孔出现,只是一下,很快,那面孔便变作透明消失不见。
是林杰!
林杰,消失了。
(四)倒置 “你上哪去了,我等你很久。”
饿着肚子回到宿舍,竟然看到英飞坐在我的床上看杂志。
“英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