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飞死了!” 开首触目惊心就是这四个字,我像触到了滚烫的火钳一般反射性地想要丢开它却发现自己怎么也甩不开手,不仅是手,我竟然连视线都无法移开。
“我不要看!”
我试图咆哮,声音出口却意外地苍白,“你在骗我,小蝶!”
“我没有骗你,小狼。”
她冷淡地说,“这都是你自己写的,你看清楚。一切一切,虽然残酷,但全部都是真实,你知道,人们总是会选择逃避无法接受的事实,所以人们爱做梦,就像我活着的时候那样!”
我的手在动,我的眼在看,我的脑子在接受白纸黑字的判决。
英飞死了,他是最早走的那一个,我不敢相信,是我害死了他,虽然雀儿说那是她的错,但是我知道,真正的凶手是我。
林杰也死了,在他20岁生日的黎明。
在那之前,我们几乎要以为通灵手记中所写的预言被打破,但他还是死了,死得莫名,但是,真实得可怕。
阿炯没有再回来,苏魇也在某个清晨离开,再也没出现,黑焰?
我没有听过他的任何消息,也许他已经被冥都抓回去。
我终于什么人都失去…… “不可能!”
我狂乱地丢下那本可怕的簿子,冲出去,“这不可能,这不是真的!”
我拼命在楼道里奔跑,一扇一扇地敲门,大喊:“出来,全给我出来,全部!谁出来都好!任何人都可以……”
我慌乱地跑着,直到一骨碌从高高的楼梯上滚下去…… (八)又一个梦中梦 “小狼?小狼?”
朦朦胧胧中,有什么人叫我。
“别吵,让我再睡一会。”
我翻个身,后脑勺磕到什么东西,痛得一个鲤鱼打挺立马跃起来。
“不是叫你不要逞强吗,弄成现在这样。”
恍恍惚惚地睁开眼睛,我的女朋友,梅正一脸担忧地望着我,红彤彤的眼中还噙着未及擦干的泪。
“从单杠上摔下来还磕到石头,这样都没能搞成脑震荡,小狼,你运气真好!”
说风凉话的是林杰,那家伙大剌剌地坐在医务室的窗台上,一面说一面还在啃苹果。
“我……我怎么了?”
望着眼前一屋子的人,我的脑子一下子转不过来。
“我说兄弟,你是不是真摔糊涂了?”
胖子凑过来看我,大手一伸直探我后脑勺,痛得我龇牙咧嘴。
“痛死了,胖子你要谋杀啊!”
我吼。
不过这一痛,记忆倒马上回来了。
我想起来就在刚才,在上体育课时我一不留神从单杠上掉了下来。
“小狼,下次你可绝对不能这样了,手腕伤了就老老实实地请假,逞什么强。如果这次不是英飞碰巧经过,替你挡了一下,我看你现在早送医院了。”
子强一本正经地对我说。
英飞……噢,我想起来,我的高中同学程英飞,今年突然转来我们班,记得以前他就是个运动好手,这一次真是多亏他。
“谢谢你,英飞。”
英飞冲我微笑,眼睛闪闪亮:“是阿炯急救做得好。”
阿炯就是隔壁班的林炯,原来他也在。
“呼……”
我长出一口气,心情莫名地轻松,但是在什么地方,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吉光片羽间,似乎有记忆的碎片一闪而逝。
“小狼?你怎么了,还是觉得不舒服吗?”
梅看我皱起眉头,一下慌了神,手足无措地看着我。
“没事,”
我甩了甩脑袋,“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
“你听过朝梦的说法吗?”
“唔。”
林杰左手一杯大可乐,右手一只肥鸡腿,嘴里还叼着一只仅剩半截的鸡翅啃得不亦乐乎,一面啃一面还哼哼唧唧地发出诸如“肯德基的面糊也越放越多了”
之类的抱怨。
“我昨天昏迷的时候似乎做了个噩梦。”
“说来听听。”
林杰把啃完的鸡腿骨丢到一边,腾出一只手来三下五除二扒掉鸡腿汉堡的外皮,一囫囵丢到嘴里。
“想不起来了。”
“那就算了。”
林杰三两口消灭掉汉堡又开始打我的汉堡的主意,“想不起来的东西没必要多想,人只要考虑明天的事情就可以了。”
“不过感觉很不舒服。”
我把汉堡从林杰的魔爪下挪开,问,“你说恶梦到底是吃完饭说还是吃之前说才会不灵验?”
“唔……不知道。”
我皱起眉头:“你小子吃我的喝我的,问点小事还不搭理,这还算兄弟嘛……林杰,那里什么时候造了栋小木屋?”
林杰顺着我的眼神看过去:“早就有了,专放没用的体育器材。”
“那房子不是早拆了盖花坛了吗?”
“拆,为什么要拆?”
林杰站起来把整个全家桶抱到自己怀中,幸福得眉开眼笑。
“因为死了人,一个女生,叫……”
我的脑子突然当机,无论怎么努力,就是怎么也想不起那几个字。
“小狼,你没事吧。”
林杰放下纸桶,盯着我直看,“不行,我看你还是得上医院。”
“不用,我,我先走了。”
不明原因的心慌,我从食堂逃离。
经过那栋木屋的时候,我瞥到积灰的窗子内有什么人影闪过,一个冬菇头,戴黑框眼镜的女孩。
(九)十个玩偶 我梦到自己半夜爬起来,打开寝室门,走出去。
晚上的校园很静,天上一轮新月,神神秘秘地躲在云后偷偷窥伺。
我走着走着到了白天那栋小木屋边,木屋门虚掩着,伸手一推就开了,一点都不费力气。
屋里大概很久没人打扫过,灰尘遍地,蛛网错结,空气中满是霉味。
我熟门熟路地走到屋中间,拧亮老旧的电灯,一路上竟然没有撞到任何东西。
灯亮了,照亮杂物堆积中小小的一块,一张桌子,十个玩偶。
“我来看你们了。”
我说,不知拿里找来一块抹布,挨个地抹娃娃。
“林杰,我来看你了。”
“英飞,我来看你了。”
“胖子,我来看你了”
…… 每拿起一个玩偶,我就喊一个名字,然后很仔细很仔细地抹娃娃的脸,把他们擦得干干净净,五个、六个、七个、八个、九个…… “小狼,我来看你了。”
没有五官的第十个玩偶,不知是不是做玩偶的人忘了拔出缝制的针,拿起来的瞬间有尖刺深深地扎入我的左手掌。
疼!
我甩开玩偶,呆呆地注视着自己的左手。
“你在干什么,小狼?”
苏魇好奇地看我一眼,坐到我身边。
我把举了很久的左手放下来,想了想,问:“苏魇,你记得我这儿原先有个疤吗?”
“疤?”
苏魇摊开课本,装出在看书的样子,“你不是扭伤了手腕吗,和手掌有什么关系?”
我将左手摊开,平放在课桌上,手掌上皮肤平整,血色红润,没有一点受过伤的痕迹。
“但是我记得自己曾经受过伤,在这里,”
我指给他看,“这里有一个疤,一个很重要的疤。”
“小狼,你绝对应该上医院看看。”
苏魇眨眨眼睛,说和林杰一样的话。
“不对,苏魇,这里确实有个疤,那是,那是冥都留给我的痕迹!”
用尽力气喊出来的刹那,四周的一切开始剧烈地震动,纠结的跳绳、没了气的瘪篮球、生锈的哑铃,所有的东西都开始疯狂跳动,周围满是嘎吱嘎吱的声音。
震动中那些声音慢慢汇拢,形成一个清晰的女声。
“小狼,你为什么要想起来!”
“小狼,做梦不是很好吗?”
“我为什么不能想起来。”
我握紧左拳,掌心疼得厉害,冥都的力量似乎就要奔涌而出。
“这才是真正的小狼,我不是个虚构的人,我真实地活着!”
我冲空中喊,“我不要虚假的美梦,因为我的生活该死地还没那么糟糕!”
浓雾迅速地逼过来,体育器材室的一切突然消失无踪,远近只有大团大团浓浓的沉雾。
“你忘了吗,他们都死了,林杰、英飞,他们每一个都死了!这就是你要的现实,你接受得了吗!”
“他们没有死,从头至尾你都在撒谎。”
我喊,“甚至你的名字你的身世也是撒谎,秦小蝶,不,你本来的名字应该是秦小鹿!”
浓雾中传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有个女孩白花花的身影从里面滚出来,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粗气。
“我不是秦小鹿,我不是,我不是!”
她抬起头,露出一张可怕的脸。
红色的肌肉,痉挛的血管,松散挂着的皮肤上清晰可见点点咬噬的斑痕。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身上哗啦啦往下掉东西,一地蠕动的蛆虫。
“我不是秦小鹿,我是秦小蝶!”
没了眼皮的眼窝中,布满血丝的硕大眼球恶狠狠地瞪我,“你不可能知道,你怎么可能知道。”
我叹口气,用右手抓起那第十个玩偶:“这上面绣了你的名字。”
尖叫声中,冥都的火焰奔涌而出…… (十)尾声 “秦小鹿啊,我还有点印象,”
子强放下书,推推眼镜说,“好像是大我们两届的哲学系学生,在我们进来之前被发现死在这所学校废置的体育器材室,警方调查说是自杀。”
“听说发现时距离死亡时间已经过了几个月,尸体上盖满了厚厚一层蛆。”
大虾缩缩脖子,害怕地说。
“很可怕的死法啊!”
林杰倒是丝毫不觉得恶心,那小子正积极消灭我买的晚饭,左右开弓,满嘴油腻。
“是很可怜。”
忙着打八十分的阿标忙里偷闲插了一句话。
“白痴,你出错牌了!”
在坐在对面的黑子的惨叫声中,胖子笑呵呵地收了花花绿绿的K进帐。
真实的秦小鹿,她的家庭状况并没有她自己说的那么凄惨。
她的父母确实早年离异,但还不至于不管她,只是因为双双下岗,没有足够的经济条件让小鹿过上与别人一样的日子。
也许是贪慕虚荣,又或者是自卑感作祟,性格孤僻的秦小鹿本就极少与人来往,上了大学后在外更是对人撒谎声称自己家境殷实,并且处处炫耀,在被人拆穿后,她受到了所有人的孤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