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谦病了一场也没休息,只管把自己往事情里套,忙活起来才顾不上悲痛。他在街上打听了几天,终于找到一处合适的地界儿。离孟家酒坊不远。主人原本是孟家的老街坊,人称杨师爷。六十多岁的年纪,据说与孟谦祖父也很熟,对孟谦有着说不出的怜惜。所以要的价钱很不合适,低的很不合适。孟谦想要加些,那老头就恼了,脸色一变:不要拉倒。孟谦看着老头,咽下感激,承了他的情,老头这才将脸色放开。
地方找好,再添置些东西,就可以开张了。孟谦拢着手在屋子里想着。
云朵去买菜,齐妈去交活计。院子里静悄悄的,屋檐下的几只麻雀却很欢腾,忙里忙外的为过冬做准备。
孟谦看着那几只肥硕的身影,突然想起染香山的那几只鹌鹑来。方一鸣必定不知道自己的家事竟至于此。他再去孟家酒坊寻自己的时候,只怕要吓一跳。自己还吓一跳呢。世间意料不到的事多了,件件都料到,那是神仙。
正想着,院子外有人叩门。
孟谦开门一看,门外站着两个男人,都不认识。
“请问,这里可住着一位叫孟谦的?”一个年纪轻些的问道。
“在下正是。”谁还会来找自己?孟谦很奇怪。
“哎呀,可算是找到孟少爷了,这是我家吕大人,前日你来时只说是住在雷公巷,可累我们好找。”
孟谦一听吕大人,忙打量着那个没说话的中年人。他五十岁上下,有些胖,极和蔼。
“吕大人请进!”孟谦忙迎进吕大人主仆。心里纳罕着,这么辛苦找自己为了何事。
吕大人站在屋子里抬眼四处看了看,说了句:“贤侄受苦了。”
孟谦找了一把椅子送到他的屁股下:“寒舍清贫,请吕大人将就着坐吧。”
吕蒙秦也没客气,将一身微胖的肉放在椅子上,喘了口气,说道:“一家家问过来的,口有些渴,可有茶?”
孟谦急忙去端了茶壶过来,为吕蒙秦倒了一杯。吕大人也真是渴了,也没嫌弃苦茶涩口,一饮而尽,然后说道:“贤侄,前日去家里,好歹也等老夫回来。老夫昔日在孟大人手下做副手,承蒙他的照顾,今日他有了难,哎……”他顿了顿,又说:“贤侄不要见外,有什么难处只管对老夫说,能帮的上必定不会袖手。”
孟谦有些感动,毕竟这是父亲的诸多故友中唯一一个主动提出要帮一帮的人,难得。虽然他并未打算接受他的好意,但感动与谢意却是油然而生。说实话,他心底是有一个难处,就是想问清那一坛酒的内情。不过,所有的人都说不清,吕蒙秦也就是个七品的小官,估计问也是白问,孟谦想想,算了。
“多谢吕大人,在下尚好,并没有什么难处。”他诚挚地说。
吕蒙秦正等着孟谦来诉苦,哭穷,求助,孟谦却稳稳当当地站着,眉宇间一片淡定,也找不出一丝的落魄。他睁大了眼睛看着孟谦,然后颇意外颇赞许地点头:“恩,果然是孟大人的公子。不知贤侄以后有何打算?”
“这个,粗想了想,打算开个小饭庄儿。”
吕蒙秦一听眉头一挑,开口说道:“哦,想开酒楼!何必如此麻烦,太白酒楼是我二弟开的,不如放些银子在那,就算是个东家,到月底领些花红,又省心又省事。”
孟谦一惊,原来太白酒楼是他弟弟开的。往日,太白酒楼也是孟家酒坊的主顾,在京城颇有名气。他心里自嘲,自己那点银子去入股,实在是,恩,一个笑话。看来吕大人是个乐观达人,尚抱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的念头,以为孟谦手里还有着不少的储备。可惜,孟谦回来时除了一个一包衣服带个金壶,什么也没有,幸好,孟夫人送给康小姐的聘礼甚丰足,让孟谦手里又多了些银子。
“这个,多谢吕大人的美意,在下开个小饭庄儿并没想着能发财,不过是找个事做,不想游手好闲而已。”
吕蒙秦哦了一声,摸摸胡须点头:“这倒也是个理儿,年轻人么,总是无所事事可就前途勘忧啊。”
孟谦颇谦逊地点头称是。
“贤侄以前也没做过这个营生,只怕手生,不如到太白酒楼先看个十天半月的,熟悉熟悉。”吕蒙秦很诚恳地说道,倒是一丝长者的架子也没有。
孟谦也着实有些感动了,这位吕大人如此热心,并没有落井下石与避之不及。还处处为自己打算,可算得上是个好人。
“多谢吕大人的美意,若是不麻烦,自然是求之不得。”
“有什么麻烦,我打一声招呼就是了。”
孟谦连声道谢。吕蒙秦要来纸笔,写了封简信,递给孟谦:“贤侄,明日只管拿着这个去找我二弟蒙楚。”
“是。多谢吕大人。”
“莫要客气,我还有公事,先行一步,日后有什么事,只管去府里找我。”
吕大人出了院子,胖胖的身影隐在了巷口的夕阳里,叫孟谦心里头暖和了一些。这一丝的暖和,其实是为了父亲,孟谦见了父亲的几位友人,甚是为父亲不值,平时称兄道弟的人,人一走茶就凉,冰凉。
孟谦在巷口看着夕阳,看着一个人慢慢走近,提着一个小筐,还包着头巾。
他接过筐子,说道:“有这么冷么,镇日带个头巾。”
云朵低头拿下头巾,半天才呐呐地说:“怕人看我。”
孟谦一愣,转瞬明白了,她现在日日要出去抛头露面,这样的好颜色又怎会没人看呢,除非是没长眼珠子的。他握住她的手指:“以后,少出门就是了。”
云朵笑笑,脉脉地看他,满眼深情。
孟谦把吕蒙秦的事一说,云朵也颇为意外,然后说道:“这样也好,少爷去看看,等我们开了饭庄儿也好有些借鉴。”
“借鉴倒是小事,酒楼的人多,兴许也能打听些事呢。”
云朵这才知道,孟谦表面上水波不兴,心里那念头却一日都没断。他现今做的一切原来都是权宜之际。
“若是有一日,你知道了真相,有何打算呢?”她惴惴不安地问他。
“可能买块田地,半耕半读,或是离开京城再开个酒坊。祖父能酿出春风醉,我也试试酿出个名酒来。”太远的事他并没有想得很细致,因为变故太多。
云朵心里一动,半天又低声问道:“那,我呢。”
“你么,等我异日安顿好了自己,再安顿你。”他不去看她,也能感到她目光灼灼。
“你准备怎么安顿我?”她不依不饶要个答复。
“还未想。”他低声说着。其实他想了很多。
“你什么时候想?”她步步紧逼,已顾不得羞涩。
“你这丫头,越发地伶俐了。是买菜杀价杀出习惯了么?”孟谦扭头苦笑,想转开话题。他心里很矛盾。
“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你过的好了就要我,过的不好就打发我走,是么?”云朵气哼哼地噘着嘴,看着孟谦一脸的无奈,又道:“你们男人自觉处处为别人着想,就是有担当,却不管人家愿不愿意。我今日告诉你,你休想有别的念头,做小还是做婢我都跟着你。”她说完,脸色已经红得如一朵彤云,却光彩照人,娇艳无比。
孟谦心头一荡,她的话象是一个大锤子,终于叫他铁了心,他将她一把拥在怀里,紧紧抱住:“你当我还是孟少爷么,还有钱娶好几个老婆?将来有了一堆儿子,还不知道要花多少钱呢。实是愁人!”
云朵又羞又喜,低声说道:“你不是要当铁公鸡么?”
“铁公鸡恐怕连老婆都是不舍得娶的。”
“那你还是莫当铁公鸡了。”
“你等我过了孝期,手里有些积蓄,再说。”孟谦看着云朵低垂的秀面,轻轻地说道。他如今才知道她在他心里的分量,他怎舍得让她无名无份。他已不是过去的少爷,终于也不必再顾忌什么身份,只希望琴瑟和谐,岁月静好,和她一起平安到老。
云朵在他怀里嘤咛了一声:“我知道,我有你一句话就够了。”
巷子里走过几个买菜回来的老妈子,对这一对紧挨着的璧人多看了几眼,又互相笑着点头,还不忘记再评论一句:“嗯,是很般配。”孟谦与云朵听见动静忙不迭地分开,低头赶紧窜进院子。
掩上院门,两人都是脸色绯红,不敢互看。院子里的麻雀也不叫了,更显得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