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一鸣慢慢踱回桃花源,石门开处,诺大的园子里灯光亮如白昼,亭阁里人影晃动,如同皮影戏里的小人儿。尘世繁复,有一方乐土可以放松,美酒为君倾,佳人做知音,的确让人趋之若骛,挥金如土。
方一鸣闪进一间静室,摇摇门上的锦玲,若榴进来,见到方一鸣稍稍愣了愣,然后笑道:“我还以为四爷回去了呢,整个下午也没见着四爷的影子。”
“我有些饿了,林大人可还在?”
“他与公子在明芯姐姐那里下棋。”
“那就把吃的随便送些过来吧,再给我拿一坛酒来。不必告诉他们我回来了。”
若榴笑着答应,掩门而去。
方一鸣静静地坐着,看着跳跃的烛光,忽上忽下,很想放开一醉。
一阵细微的声响在门口停住,方一鸣心头一跳,那脚步声很熟悉。他起身拉开门,鸿影默默地看着他,手里托着饭菜还有一壶酒。
方一鸣顿时有些心乱。
“若榴,非要我来。”她低头走进来,将东西放在桌上,他看着她的背影,心里牵挂了几年,却生生停住脚步不能前往。。
“别喝得太多。”她走到门口低声说了一句,伸手推门,方一鸣看着那只纤纤玉手,想要握住放在手心的冲动一再翻腾,却拼命忍住。任由她转身离去。
一碟青笋菌丝,一碟醉鱼。一蛊浓香的鸡汤。都是当年在王府里,他常吃的几道菜。他握住筷子,想起初见她时,他戒备,她清冷。他何时对她放下戒备,而她又何时对他起了执念?往事如烟云,不属于自己的都纷纷淡去,有些东西却透过云雾渐渐清晰了起来。
他满满斟上一杯酒,对月?窗外无月,对美人?也没留住。他苦笑着,一仰头灌进去。他曾经沾酒就醉,不过天长日久的装醉,买醉,竟也练出了一副好酒量。
一壶酒很快见底,他已经醉意朦胧,饮酒浅醉如花看半开,正是佳境。他今日却想沉醉,不过想起她的那一句话,他忍住没再叫若榴过来。
窗外的夜色很浓密,夜风也清冷逼人,远处仙音阁袅袅传来琴声,似是林放秋做的一曲《离离》。
离离并非离别。听在方一鸣的耳中却倍觉孤寂。渐渐身子发热,他脱了外衫躺在床上,隐隐约约有个人握住了他的手。他勉强睁开眼睛,一个剪影般的人儿坐在床边,模模糊糊看不清她的样子,但那熟悉的兰花香气,却萦绕开来。
他想看清些,却是不能,索性闭上眼睛,问了一句在心里百转千回的话:“你过得可好?”
“我,不好。“
“那你为何不走?井源他不会留你。”
“我等一个人。”她一字一顿。
“何必这般执拗,人生苦短。”
“这话,该对他说才是。”
是他执拗么?还是她?方一鸣脑子有些痛了,酒意涌上来,越发热了,他想掀开些被子,却被一只手按住被角,他使了力气去掀,一阵兰香突然近在了鼻端,身上压上一片松软。他顿时稍稍清醒了些,停止了动作,涌上来一阵特别的醉意,他嘴角微翘,陷入一片温暖,终于睡去。
清晨的桃花源最是洁净。昨夜的笙歌似是一场梦,见光而散。
方一鸣起身,头稍稍有些痛。他撩开被子,却发现被角有一块丝帕。他拿起看了看,拢在了袖中。然后走到陶井源的卧室。
陶井源已经起身,正为窗前的一株水仙换水。
“我还以为你午后才会起来呢。”
“我昨夜喝的并不多,怕你嫌弃我赖在这里。”方一鸣呵呵笑着。
“你住在这儿,若是被什么人看见,再回去添些作料吹到他耳朵边,又是事儿。我那里会嫌弃你,你我不过都是他手缝里漏出的沙子罢了。谁还嫌弃谁啊。”陶井源黯然说道。
“陶公子也有感伤的时候?”方一鸣嘿嘿笑着,拍了他一把。
“如今,我们都是可有可无的人,且自在高兴地活着,他日的事谁也料不到。今朝有酒今朝醉就是了。”陶井源看着水仙幽幽地说道。
方一鸣心头一滞,不想随着他说下去。
“有件事,还请你留意。我有个朋友,就是孟光禄的儿子,如今不知道在哪儿,你这里来往的人多,帮我打听打听,有信儿了,告诉我一声。”
“你与他是朋友?劝你还是先别联系。”
“既然朋友有难,怎能袖手旁观,别的不说,送些银子总是要的。”
“那银子,是我的。”陶井源瞥着他,笑。
“你我还分彼此么?你如今虽然不比当日,到底还算是个富人,接济接济我这山民不行么?”
陶井源又笑:“朴贤寺的粥钱都是我出的,你去那里领接济吧。”
方一鸣呸他一声,要告辞回去。
“你,不带她?”
“你果然是在女人堆里混地久了,这般婆妈。”方一鸣见他旧事重提,忙匆匆离去。
若榴送他到石门边,然后依在门口,眼睛一眨:“昨夜,恩,鸿影姐姐…..”她摆明了要吊他胃口,他留也不是,走又不舍。
“恩,鸿影姐姐昨夜可是去看了你两次,怕你醉了,怕你吐了,还怕你冻住了。”她嘿嘿笑着,一脸促狭。
方一鸣拿她没策,任由她笑,然后反击:“若是陶公子醉了,你怕是要片刻不离身吧,嘿嘿。”
若榴脸色一红,飞快地关上石门。她背靠石门,看着一片桃园,心里的秘密被骤然揭开,慌乱又惊恐。陶井源,那样一个人物,喜欢他难道有错么,不喜欢他才是错。她一直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很深,却被方一鸣点破。她暗暗懊恼却又有一丝甜蜜。
若榴,这个名字,还是他给取的。
那时,他初建桃花源,身边也没个人服侍。方一鸣见他消瘦许多,特地将府里的一个女孩送来,说道:“若是喜欢,就留下。”陶井源笑着看她:“若留。”后来改为若榴,因为她笑起来象石榴花一般灿烂明艳。
她跟着他,见他一花一木地用情,用尽奇思妙想,将桃花源日渐建成。开始有了各色的美女,有了各色的客人,日进斗金。风花雪月的日子弹指瞬间,已是两年。这里喜欢他的女子很多,可是他却未见对谁动情。他究竟有何心事,他为何在秋夜长叹,在树下沉思。他心里有谁?她除了一个等,是什么都不能做的。但她心里有丝希望,因为当日的那一句“若是喜欢,就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