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读窝 > 哲学心理 > 气场哪里来 > 3


婚后大约12年的时间,萧观音与辽道宗情投意合,尤其在她生下长子耶律濬之后,耶律洪基高兴不已,六岁就立他做了太子,萧观音的荣耀达到鼎盛,危机却隐隐潜伏在周围,只是她没有重视。

辽道宗虽然表面热衷佛教、热爱吟诗,但他本质上冲动易怒、鲁莽固执,随着年龄增长和执政时间越来越长,他奋发图强的霸业并未实现,笃信佛教搭建佛塔却劳民伤财,他甚至在朝堂上公然开赌,以官位为赌注,大臣掷骰子来决定空缺由谁替补。

在他后期混乱的治理中,辽国开始由强盛转向衰落。

耶律乙辛由于平定重元叛乱有功,被辽道宗宠幸而权倾一时。可是,乙辛却是个十足的小人,门下贿赂络绎不绝,只提拔阿谀奉承的同僚,贬斥不同意见的大臣。

萧观音和她的家人不愿与乙辛勾结,乙辛怀恨在心,常常在耶律洪基面前进谗言,蓄谋陷害萧观音和太子。萧观音熟读史书,她以唐太宗的贤妃徐惠为榜样,要求自己直言不讳向丈夫提意见,而且不挑别的时候,专门选丈夫临幸她之前吹枕边风,萧观音最著名的建议是规劝辽道宗减少打猎。

契丹是游牧民族,狩猎是上自贵族下至平民都喜欢的活动,耶律洪基也不例外,他在位46年,远游出猎的次数竟然超过200次,每年平均四五次。他还有一匹叫“飞电”的骏马,速度快到所有侍从都追不上。

萧观音引经据典细数历代君王沉浸享乐之后的腐败:“我听说周穆王是位大旅行家,他喜好游山玩水,驾着八匹千里马,带着七队勇士出行三万五千里,虽然开疆拓土,却荒废了朝堂事务,使得周朝由盛而衰。夏朝的太康沉溺于酒色,不修政事,社稷濒临危险。希望陛下以古为鉴,不要嫌弃臣妾啰嗦。”怎么能不嫌弃呢?这些建议太像一个冒死犯上的忠臣,耿直得近乎迂腐和呆板,而不是亲密的夫妻,三言两语就能化尴尬为自然。

即便萧观音仰慕的徐惠,在唐太宗面前也很懂得说话的艺术,《唐语林》中记载了她和唐太宗相处的细节:太宗召见徐惠,她梳妆打扮迟到了,太宗等候多时难免不耐烦,姗姗来迟的徐惠笑吟吟作了首诗——“朝来临镜台,妆罢暂徘徊。千金始一笑,一召讵能来。”半开玩笑半嗔怪太宗多等一会儿就如此没有耐心,“别人千金难买一笑,您一道旨令我就得忙不迭赶来吗?”以太宗的洒脱,很容易消了怒气,反而笑赞徐惠才情生动。

善于转圜劝谏的女子,不会耿直到生硬,她们春风化雨,弥合缝隙于无声。尤其,她们非常懂得,真话并不能对听不起真相的人讲。

再融洽的夫妻关系也经不起外人的挑唆和自己的狷介,何况耶律洪基根本算不上心胸开阔的明君,他表面听从萧观音规劝,内心却觉得妻子总在夫妻温柔前端架子,非常不满。

两人隔阂越来越大,渐行渐远,后期,他已经很少临幸萧观音。


4

冷落和痛苦带给坚强的女人绝地反击的力量,可是对于软弱的女人,淡漠和打击只能促使她们愈加消沉,一蹶不振。

失去辽道宗的宠幸,萧观音万念俱灰,她的诗词中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开阔,她完全失去生活重心,试图继续用诗歌挽回和丈夫的关系,创作了新的词牌“回心院”,一口气填了十首:

扫深殿,闭久金铺暗。游丝络网尘作堆,积岁青苔厚阶面。扫深殿,待君宴。

拂象床,凭梦借高唐。敲坏半边知妾卧,恰当天处少辉光。拂象床,待君王。

换香枕,一半无云锦。为是秋来转展多,更有双双泪痕渗。换香枕,待君寝。

铺翠被,羞杀鸳鸯对。犹忆当时叫合欢,而今独覆相思块。铺翠被,待君睡。

装绣帐,金钩未敢上。解却四角夜光珠,不教照见愁模样。装绣帐,待君贶。

叠锦茵,重重空自陈。只愿身当白玉体,不愿伊当薄命人。叠锦茵,待君临。

展瑶席,花笑三韩碧。笑妾新铺玉一床,从来妇欢不终夕。展瑶席,待君息。

剔银灯,须知一样明。偏是君来生彩晕,对妾故作青荧荧。剔银灯,待君行。

热熏炉,能将孤闷苏。若道妾身多秽贱,自沾御香香彻肤。热熏炉,待君娱。

张鸣筝,恰恰语娇莺。一从弹作房中曲,常和窗前风雨声。张鸣筝,待君听。

十首词,十个场景,十个“待”字,萧观音努力回忆和丈夫亲密无间的日子,希望以旧情打动耶律洪基回心转意。可是,饱读史书的她可能忘记了,历史上从来没有哪个帝王因为后妃的一篇文章而复宠,相反,这十首闺情词成为她灾难的开始。

萧观音虽然精通音律,但音乐的创作力相对薄弱,她召来宫廷作曲家赵惟一谱曲,希望忧郁的词配上优雅的曲,挽回君王的心,她和乐师紧密合作,从早到晚形影不离。皇家乐队的另外一位乐师名叫单登,她原本是皇太叔重元的女婢,重元叛乱被平定后收入宫中,她心气高傲精通演奏,不服气赵惟一受到的重视。萧观音居然让赵惟一和单登像华山论剑一样对弹了整整四天,弹完28首曲子,然后她亲自判定单登落败。可想而知一个高傲女人受了这种折辱之后的心情,单登气急败坏,她表面顺从内心却反叛,转而向皇帝耶律洪基示好。

萧观音再次直言不讳地对丈夫说:“单登是叛臣的女婢,皇上怎能允许她在您身边演奏?万一她是刺客,就太危险了。”耶律洪基于是把单登调到宫外别院。单登从此对萧观音恨之入骨,常常向自己的妹妹污蔑她:“皇后与赵惟一私通。”

无巧不成书,单登的妹妹清子,恰巧是耶律乙辛的情人,她把这事告诉乙辛,一直苦于找不到机会对萧观音下手的乙辛喜出望外,片刻构思出扳倒皇后的计谋:他找人写了首淫词名叫《十香词》,以这首诗歌嫁祸萧观音。

乙辛非常了解萧观音崇尚风雅的性格,他让单登带着这首词面见皇后,献媚地欺骗:“这是宋国皇后所作,如果再能由咱们大辽皇后您亲手书写,堪称二绝。”

萧观音居然对曾经被自己贬斥的这个宫女毫无防范,她仔细阅读,觉得《十香词》每一首都描写身体的一个部位,题材太过香艳,但文采尚可,于是,真的亲手抄了一遍,甚至没有发现词中的漏洞,那句“凤靴抛合缝,罗袜卸轻霜”中的“合缝靴”不是宋朝的服饰。

她写完意犹未尽,认为宋朝皇后这首词虽然写得不错,但淫词艳曲实在耽误君王,自己作了一首《怀古》诗题在后面:

宫中只数赵家妆,败雨残云误汉王。

惟有知情一片月,曾窥飞燕入昭阳。

她原本是感叹西汉成帝的皇后赵飞燕误国,但是,再一次犯了致命的错误,她没有留意这首诗中竟然暗含有“赵惟一”三个字。乙辛犹如得到神助,单登也喜出望外:“老婢女的淫案成了,皇上性格好猜忌,很快我们就能看到她粉红色的脖子挂上白练。”

公元1075年10月,乙辛向耶律洪基上了一道密奏,详细描述萧观音和赵惟一私通的细节,人证有婢女单登,物证就是萧观音亲手书写的《十香词》和那首《怀古》。耶律洪基暴怒,萧观音大哭辩解:“皇后乃一国之母,已经是妇人所能达到的极致,何况我们儿女满堂,我何苦做出这种淫秽失德的事情?”

耶律洪基甩出《十香词》质问:

“这不是你亲手写的?还辩解什么?”

萧观音解释是单登骗她书写,耶律洪基却一眼看到了“合缝靴”:“这不是你穿的靴子,难道是宋国的服饰?何况还有‘赵惟一’三个字。”他盛怒中拿起一种叫“铁骨朵”的刑具向萧观音打去,几乎将结发妻子当场打死。

最后,这个案子交给了耶律乙辛继续审问,结局可想而知。

次月初三,辽道宗下令族诛赵惟一,同时勒令皇后萧观音自尽。

萧观音临死前祈求再见道宗一面,22年的共同生活都没让她明白,皇帝这时根本不会见她,她绝望地留下一首《绝命词》,面朝帝王所在的方向,自缢身亡。她死后,盛怒未消的辽道宗没讲半点情面,仅以苇席裹其裸尸,送归娘家。

26年后,萧观音的孙子耶律延禧作为辽朝最后一位皇帝继位,他为祖母平反,追谥为宣懿皇后,将乙辛开棺戮尸。

但是,那又能怎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