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世良好,父母疼爱,少女时期的陈端生无忧无虑,平静幸福。
四岁时,父亲陈玉敦考取从七品的内阁中书,祖父被提拔为顺天府尹,相当于北京市市长,她随家庭离开杭州来到京城;六岁时,她的祖父转太常寺卿,大约相当于今天的文化部部长,与六部尚书同级;七岁时,小妹妹陈长生出世,姐妹感情融洽,陈长生也是清代著名诗人袁枚的女弟子。
公元1768年,陈端生18岁这年秋天,在北京外廊营旧宅,她动笔写起《再生缘》,自赋小诗一首:
闺帷无事小窗前,秋夜初寒转未眠。
灯影斜摇书案侧,雨声频滴曲栏边。
闲拈新思难成句,略捡微词可作篇。
今夜安闲权自适,聊将彩笔写良缘。
待字闺中、未经世事的女子,在初秋微寒的晚上辗转难眠,灯影和雨声激起她的灵感,干脆起身执笔,书写一段心目中的爱情故事。她文思如泉涌,下笔如有神,和两百多年后我们的少年时代一模一样,谁不曾深夜写过日记?谁不曾心底描绘过未来爱情的模样?
少女的梦境,隔着多少岁月,总似曾相识。
陈端生开写之后便收不住笔,完全沉浸于书中的情节,她在《再生缘》第一卷卷末说:
书中虽是清和月,世上须知岁暮天。
临窗爱趁朝阳暖,握管愁当夜气寒。
我呀写书写到忘记现在已经是孟冬十月,早起赶上朝阳照进窗棂,屋里光影和煦温暖,可到了夜晚,外面寒气逼人,即使握笔写字也觉得冻手呢。
这撒娇似的抱怨,反而衬托出她写得乐在其中。
第二卷卷首她说:
仲冬天气已严寒,猎猎西风万木残。
短昼不堪勤绣作,仍为相续《再生缘》。
哎呀,冬日天公不作美,天凝地闭,昼短夜长,可是我却一心扑在撰写《再生缘》中不可自拔。
于是从1769年的9月开始,到第二年5月,八个月时间,陈端生以平均每个月一卷的疾速,完成了故事的前八卷。想来也是,少女有多少家事需要料理,有多少忧伤值得挂怀,全神贯注做任何事,都事倍功半。
这一年的8月,她的写作短暂停止了一段时间,随父亲到山东登州府同知(今蓬莱市)。
登州山清水秀,空气自由新鲜,陈端生放飞自我,灵感频出。她在第17卷开篇写:“地邻东海潮来近,人在蓬山快欲仙。空中楼阁千层现,岛外帆樯数点悬。”
从中秋过后到公元1770年春末,她在七个月中疾速完成了《再生缘》第9卷到第16卷。16卷书稿超过60万字,18岁的陈端生用18个月写完,速度与才华都让人惊叹。尤其在内容布局上,以往中国古典小说都是分篇讲故事,长篇小说好似多个短篇小说的汇集,每个篇章都能相对独立出来单独成文,比如《红楼梦》里的“黛玉入贾府”“黛玉葬花”,单独看起来都很完整。而《再生缘》不同,全篇才是一个逻辑严密的故事,情节环环相扣,结构精密,系统分明,让人读起来很难放手,恨不得一口气看完,很像法国大仲马的《基督山伯爵》之类情节性极强的小说,在中国古典文学中独树一帜。
18岁的女孩,既思维缜密,又能谋篇布局浩大的场面,文字的成熟度远超年龄。
所以陈端生自己写到兴头上也很得意,在第12卷卷首她骄傲自夸:
佳时莫赘升平象,妙笔仍翻巧妙文。
七字包含多少事,一篇周折万千情。
她还让女主角孟丽君说出这样嚣张的话:“吾为当世奇才女,岂作无羞这等人”“如此闺娃天下少,我竟是春风独占上林枝”。
字里行间的意气风发与心高气傲,哪里有半点当时主流女子低眉顺眼的模样?陈端生还塑造了一个女扮男装的山寨王卫勇娥,举手投足更加叛逆:
“既在绿林为好汉,少不得,替天行道正纲常”“部前将士心钦服,都说道,定要真龙夺假龙”。
好一个“替天行道”,好一个“真龙夺假龙”,每个字句都像一位眉飞色舞、自信肆意的少女,怎识得半点愁滋味?这位少女发自内心地觉得,女子的智慧何曾输给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