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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端生:唉,她就这样过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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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时,我读过一套连环画叫做《再生缘》,里面满是小姐丫鬟的琳琅装束,那会儿我最大的乐趣就是画古装仕女,对着这套书描画很久,却不解其中意。

直到大学,在图书馆看到《再生缘》的原著,才明白这是乾隆年间,钱塘才女陈端生撰写的一部弹词杰作:写的是元朝云南昆明的三大家族之间的爱恨情仇。大学士孟士元有女孟丽君,才貌双全,许配给云南总督皇甫敬之子皇甫少华,国丈刘捷之子刘奎璧欲娶丽君不成,于是构陷孟氏、皇甫两家。丽君男装潜逃,改名郦君玉后应考,连中三元,官拜兵部尚书,她推荐武艺出众的皇甫少华抵御外寇,大获全胜,少华封王,丽君官至保和殿大学士,父兄翁婿同殿为臣,丽君却保持男装拒绝相认。

最终因酒醉暴露身份,丽君情急伤神,口吐鲜血,元成帝得知丽君女扮男装,逼其入宫为妃,丽君怒急交加,进退两难。

原著写到这里戛然而止,虽是悲剧,却有昂扬。

陈寅恪先生很喜欢这本弹词,称其为“弹词中第一部书”,堪与希腊、印度史诗相媲美,也赞叹作者陈端生是“当日无数女性中思想最超越之人也”,认为她的艺术成就不在杜甫之下;抛却人品只论才华的郭沫若也很青睐这本书,甚至把它和《红楼梦》并列为“南缘北梦”;越剧、淮剧以及黄梅戏也以此为蓝本创作了经典曲目《孟丽君》。

《再生缘》以七言排律的体裁,写成60万字叙事诗,成为当时闺阁女子争相阅读的“超级畅销书”,尚未完稿便从作者陈端生的家乡浙江开始,轰动整个清朝闺秀圈,达到“惟是此书知者久,浙江一省遍相传”的程度,那种蔚然成风的流行,不弱于200年后的亦舒师太。

读者们对《再生缘》久读不倦,自发去催稿,害得陈小姐面对书粉不得不发誓“知音爱我休催促,在下闲时定续成”:爱我书的亲们别催啦,我有时间一定把它写完。

只可惜,到底没能如愿。

《再生缘》如同作者本人短暂的人生,都是一本没有完成的著作。陈端生一共写了17卷,写到女主角孟丽君被识破女子身份,便因各种因素耽搁,直至最终也未完稿,带着没有写完的故事离世。特别的是,《再生缘》前16卷都是陈端生在18到20岁待字闺中最意气风发时,短短三年间一气呵成的。

在日子如同镶嵌金边的少女时光,哪个女子会想到未来的人生并不由己?

陈端生出生于公元1751年,字春田,是位杭州姑娘,祖父陈兆仑是当时的名士,被奉为“一代文章宗匠”,同时也是位思想开明的长者。他撰写《才女说》,认为女子读书有益,“浏览坟素,讽习篇章,因以多识故典,大启性灵,则于治家、相夫、课子,皆非无助”。他具备一定的男女平等意识,给孙女取名,也采用和孙子一样的“生”字辈,女子和男子用一样的字辈,在当时的大族里很罕见。

由于祖父主张女子德才兼备,陈端生在文化氛围浓厚的大家庭里耳濡目染,她的叙事诗转韵自然,对仗工整,看得出诗词方面的基本功非常扎实。

可是,即便相对开明,陈兆仑的教育还是以让女子“温柔敦厚”,便于嫁人持家为主要目的,尤其,他的《才女说》后文还写道:“以视村姑野媪惑溺于盲子弹词、乞儿说谎,为之啼笑者,譬如一龙一猪,岂可以同日语哉?又《经解》云,温柔敦厚,诗教也。”

这位老人家虽然觉得女子读写是才华,但又很轻视反对“弹词”这类读书人眼里上不得台面的技艺。

可是,陈端生却背着祖父洋洋洒洒写了60万字弹词《再生缘》,创作灵感则来源于父母的影响,尤其是她的母亲。

陈端生的父亲陈玉敦中过举人,曾任山东、云南等地地方官,领略过各地风土人情。母亲汪氏出身浙江秀水望族,外祖父汪上堉曾任云南大理府的知府,母亲汪氏识文解字,从小随家庭生活在云南,边远地区的民风与传统文化浓郁的京城和江浙一带大不相同,使汪氏观念开明、眼界开阔。

陈端生和母亲汪氏关系非常好,母亲对她影响深远,《再生缘》第三卷开头说“已废女工徒岁月,因随母性学痴愚”:我因为跟着母亲学习,已经荒废了针线缝纫这些女子的手艺很久。这里的“痴愚”很可能就是祖父看不上的“弹词”。

第三卷卷末表达“原知此事终无益,也不过,暂慰慈亲笑口开”:我提笔书写《再生缘》,并未想过流传深远,不过是讨母亲个欢喜。

第17卷卷首说“慈母解颐频指教,痴儿说梦更缠绵”:在母亲的时常点拨下,我把故事写得越发跌宕缱绻。

《再生缘》的男女主人公都来自颇有神秘色彩的云南,并不是陈端生的家乡杭州,想必作者幼时听母亲说起不少云南往事,心生向往。而母亲,也如同当代的所有妈妈一样,把自己未竟的梦想和体悟一点一滴复制给女儿,或许女儿能替自己实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