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乐天想要发火,却偏得忍着,铁青的神色,三月便也学着女人,推了褚颖川的腿一下,说:“讨厌。”
她的手似因为淋雨缓不过来,一直冰凉,那样轻轻的似有似无的揉擦着他。褚颖川面前的筹码,便被揉的越来越少。
三家即便是蓄意让牌,也架不住他一直做不成,有几把眼见着牌抓的山穷水尽,又不好做的太过明显,于是不得已胡牌。褚颖川心不神属,也不去计较,一手抓拍,另一只手的食指中指轻轻地搭在三月的手上,随着她揉上搓下。
牌便接二连三的出错,又输了一把后,褚颖川大约有些倦,打了个哈欠。三月今天格外的殷勤,立时挪了挪身子,更贴近他一点后,说:“你累了。”
褚颖川笑说:“没有,一个哈欠而已。”
“我去给你冲杯咖啡。卡布奇诺,是吗?”
说完就要起身,褚颖川却敏捷得多,轻而易举的拉紧她,微笑着摇头说:“不用。”
随即,又将顺势她向自己身边拽了拽。
乐天终于无法再忍耐下去,开口说:“我说你两人,能不能好好打牌了?”
自动麻将桌又洗好翻好一把牌,褚颖川忍不住笑,三月根本不打算理会乐天,也笑,但也只是片刻,转了转眼依着褚颖川,突地又说:“巧克力冰激凌!”
褚颖川也有些愣,开口问:“什么?”
这回乐天连火都发不出来,只是长长的叹了口气,身边头发一色染成灿金,赶着流行晒成巧克力肤色的女孩子,压根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头雾水的茫然。
三月向乐天漫不经心的一瞥,一边暗自想着金发女郎的笑话,一边真的就笑出声:“巧克力冰激凌啊,里面也有咖啡因,好吃又提神。”
“直接说你馋了,不就得了。”
“你刚才不下去接我,现在罚你亲自下去给我端冰激凌上来。”
褚颖川不由有些竟发呆,仿佛以前安静到忍耐,陪在身边打牌的人只是一个幻影,如今隐忍面具已然掀开去,露出笑靥如花的脸孔,竟前所未有的娇柔甜美,而他就像是磨盘里的黍米,被磨着,被碾着。
恰巧上家出牌,褚颍川借势吃上一张,左手有些虚的扶着桌子,才说:“打着牌呢。”
三月最近瘦下来很多,眼睛凹陷的眼窝里,瞳仁奇异地乌黑,轻轻地抱怨说:“怕什么,我替你,左右输赢也是算你的。”
说话时,三月脚若有若无的踢着他。褚颖川向下看,怎么也没想到,直直压进眼里是那双Ferragamo牌子的隐形款凉鞋。浅金的颜色,似一团火,让他喘不过气的压迫过来。
三月离开的时候,带走了些东西,留下些东西。她留下的他扔的扔,抛的抛。唯有那双Ferragamo凉鞋,大约忘记,落在那里……
窗外的雨仍旧不住坠下来,坠在玻璃上,水流簇簇,汇集成连天落地的水幕。渐渐地越来越少,一线阳光终究自阴云密布里划破而出,天色却慢慢发暗。
褚颖川叹了一口气,说:“好。”
然后下了楼。
三百一十二番
窗外的雨仍旧不住坠下来,坠在玻璃上,水流簇簇,汇集成连天落地的水幕。渐渐地越来越少,一线阳光终究自阴云密布里划破而出,天色却慢慢发暗。套房里满室衣香鬓影的烟云缭绕中,红男绿女的指缝间拖出的迷蒙,蒸腾在空调的气流里,宛如海市蜃楼中的另一个世界。
三月手风很幸,转眼的功夫已是一把杠上开花。
高几上一壶茉莉香片已泡好半晌,乐天随手端起来,品了一口,说:“你不是不打牌的吗?”
旁边的温少插嘴说:“不会打才手风幸啊。”
虽然香气满口,但到底凉的有些失味。于是,乐天皱眉放下,哼的一笑:“俗语还说,赌场得意,情场失意呢!”
偏偏乐天身边的巧克力女人,瞧起来年纪比三月都要大一些,却像个懵懂的小女孩儿,瞪着带隐形眼镜的蔚蓝眼珠子,糊里糊涂的接口说:“人家情场也得意着呢!”
雨停后,窗子开了半扇,迎面是常青的盆栽和潮湿的空气,舒爽袭来。可因褚颍川不在,三月绷着的一股劲儿就猛地暂缓,仿佛车祸后的人,肾上腺素回落,散架子的骨骼,被洗牌,垒牌,交谈,调情把每一个骨缝都填满了。一时间,三月昏眩的无所适从。但仍撑出甜腻腻的笑,对乐天说:“就得折腾折腾他,不然啊,几圈下来,非得坐僵掉他。”
他,自然指的是褚颖川。
乐天忍不住又哼了一声,还是温少在桌子下踢了他一脚,才收住下面不大好听的话。
几人欺三月半懂,明目张胆的做扣儿,等褚颍川端着冰激凌上来,她桌前乌木嵌牙筹码,已增多了少许。
恰巧四圈满庄,重掉座次,三月的手急匆匆的按下去,转眼借机去尝垂涎已久的冰激凌。黏稠凉滑入口,太大的一勺,拔的三月咝咝地直抽鼻子。
许是运气真是好,打出来便是东风。可三月不满意似的皱紧眉,向褚颍川问:“这什么味道?不是巧克力啊!”
嘴角边还黏了一点巧克力的冰渣,褚颍川笑起来,说:“加了薄荷味的,你不喜欢就算了。”
更调好座次,褚颍川把琉璃似的碗放在三月右侧的几上。碗里棕黑色的圆球,巧克力的口味,十分引人口欲。即便再怎么引人口欲,薄荷两字就倒足胃口,但三月还是老老实实去舀,然后拿起银匙去喂褚颖川,喂也不肯好好去喂,终究又禁不住巧克力的诱惑,自己也就着银匙偷尝上一口。可又被里面掺和的薄荷刺得皱眉,一面皱眉一面转着眼珠子,说:“人家说薄荷吃多了会……”
剩余两字倾身仿佛轻轻叹出的一口气,带着薄荷微微的凉拂在褚颍川的耳内。
三月的声音低的除去他再没有人能听得到,可那长长的余调,巧克力的冰淇淋一样稠滑,褚颍川忍不住的笑。
笑过了,三月又舀了一勺喂给他,轻轻地抱怨说:“我不管,你买的都不是我要的口味,要罚你。”
两人目光对上,又忍不住笑。乐天掩着嘴使劲咳了两声,但他们仿佛都没有听到。
“怎么罚?”
三月说时倾身更近,浓浓的睫毛和她的眼仁一样黑,几乎融不下一丝阴影的光下,水汪汪的眼,带着笑都是水汪汪的。
“我手气比你好,就罚你把这些赢得筹码……”
褚颖川含着一口冰激凌,发出鼻音:“嗯?”
更加含糊低沉下去的声音,眼中还有着迷惑。
半开的窗,雪亮灯光投进夜晚漆黑中,玻璃窗上犹未干涸的雨点,稀稀落落如熔化的银,滑出一道道痕迹。风吹进来,即便是钢筋水泥也掩不住雨后新鲜的泥土味道,腥涩呛人的湿气。
她微微喘了口气,只觉得自己的唇被黏腻的牢牢粘住,舌头泛着薄荷味,像含着一根针。
“都归我。”
染了口红的小银匙拈在指间,残余的一点冰激凌化的掉下来,粘在三月丝裙的绸缎衬边上,她也不觉得,直直静静地望着他。还是褚颖川抽出一张面巾纸,低头为她去擦拭。
娃娃款的杏色裙子,偏前摆短,她又叠腿翘着脚,好似日轮的吊灯,灯光灿烂夺目,勾勒出她修长的腿。这年月早就不流行丝袜这样的行头,所以无论他怎么小心,也不可避免的碰触她滑腻似冰激凌的皮肤。而那裙子衬边的污渍,如一朵棕色花,固执不去。
他突然觉得有些倦,便抬起头。极亮的光一点一点剥去他脸上浓重的阴影,连他唇边的笑,也剥的深长。
褚颖川笑看着三月,她也笑着。
于是,他说:“成,都归你。”
一轮牌早就洗好,褚颖川便伸手去替她抓牌。不想三月反抓住他,微微的叹了一声:“还要打?咱们不如就到这里,我饿了……”
乐天忍完再忍,终于忍无可忍:“你属什么的?刚吃完冰激凌,就饿?”
三月只是看褚颍川,用一种轻飘的口气说:“甜食又不顶饱!”
乐天转眼也去看褚颖川,却发觉他一只手搭在三月的椅背上,手指绕过她的一缕长发,不以为意的笑。
乐天只得又忍:“怕了你了,咱们快些玩,快些输,成不?”
三月则慢吞吞的问:“怎么快?”想想又说:“你们输赢一把才四个小签子,咱们翻个三倍,不是更快一点?”
众人哪里还敢踌躇,眼都不眨的就同意了。
抓好牌,轮到三月开牌,偏她又开口说:“我觉得吧……”
乐天已彻底觉得她是在搅局,无力开口:“姑奶奶你有啥话,一口气说完,行不!”
三月捏住一张牌在手,横了又竖,竖起又横,颠倒在手里。
“我就是替你们觉得累,每打一张都前后左右的算,不如全都扣起来,只出牌时亮亮。”
说完,将那张颠来倒去的牌,放出亮一亮。北风,没有人要,便转手扣住,面朝黄土背朝天地扔在桌上。
乐天终于得着机会,嗤笑说:“就这?”
“知道对乐少你来说算不得什么,不过还有一样。”
三月将抓齐了十四张牌,从左到右看了一遍,也扣在桌面上。
这下乐于倒是确实有些心慌,脱口说:“盲打?!”
别人见褚颖川不开口,自然不便没说什么,三月却笑了笑,这一笑大有轻蔑的意思,乐天被激,想到她半生不熟的打发,便咬牙撑住,说:“盲打就盲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