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爷真是惩罚她,偏偏要他在这个时候不见了。 在她最最不想他不见的时候。
雪越来越大,越来越急,她全然不顾,伸出手抹平了启事上最后一道皱痕,然后跑向远处——还有二十多张要贴,真希望他马上能看到。
隔过两道墙,马路边,戴着毛线帽子的高高瘦瘦的青年正在和气的问一个过路的老太太。
“您看见过这个人吗?”
对方摇摇头。
“您再想想……他不是经常到这一带来买菜的?……对、对!就是那个中等个,短头发,嗯,总是笑眯眯的小伙子……”
老太太拉长声道:“啊——就是那个挺会讲价的小伙子吧,满可爱的,老帮我拎东西……不过这几天没看见他啊!最后一次?大概前天吧……对,一号的晚上,我还看见他在这边溜达呢,嗯,没事,他还跟我打招呼呢,问我要不要他帮忙拿东西。”
又废了不少口舌,终是一无所获,目送走了老太太,那少年一抖脸上落上的雪花,叹了口气。
这样的天气,那家伙躲到哪里去了?
他捂一下自己的脸,有点烦躁的想。
他的脸冻得有些红扑扑,眉宇间带了不少青春的朝气,这样的模样,也许更像个少年。
雪随着最近的一股冷风扑到他身上,藏蓝的羽绒服几乎变成了白色,他随便的拍了拍,又向前走,和胡同里刚刚出来的少女擦肩而过。
两人的身影分别消失在街的两边,只有墙上刚刚贴好的寻人启事上面,莫杰那张微微笑的脸停在了那里,带着那么闲散,那么释然的神气。
一、迷失 雪花扑到玻璃上,迅速的融化,变成冰一样的薄膜,一层,又一层。
这时屋里的军浩看来,外面就是一个冰冻的朦胧的世界,一切都看不清楚。
“小莫,你在哪里?”
他焦急的想,刚刚脱下来的毛线帽子拿在手里湿漉漉的,他舍不得丢掉。
这个帽子是莫杰在自己十八岁生日的时候送的礼物,本来他并不时刻记得,只是现在,他恍然发现自己已经不离不弃的戴了它四年。
也许还会更久,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能知道莫杰在哪里。
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从来不会消失在他的视线内超过二十四个小时。
“小莫,我要考试了,心里特别紧张……”
有时候他会这么说,然后电话那头,会听见对方轻轻的笑:“没事,你军大少爷怕过什么啊!好好考,考回来我熬汤给你喝。”
莫杰总是能够有神奇的力量处理好任何事。
军浩想起来,自己已经习惯了有莫杰在身边的日子,贪图享有他的友情,他的帮助……直到他头一次彻底决然的失踪。
虽然三天,已经够他受的了。
哪里传来的铃声?
他反应了好半天,才明白是门铃在响,打开门,外面是个白衣的女孩。
军浩恍然觉得刚才好像在哪里见过,那个擦肩而过的影子吗?
他没有多注意,女孩先开口了。
“军浩?”
“哦。”
他回答,愕然。
“我是陈瑶。”
军浩点点头,木然的做个手势让她进屋。
他的客厅杂乱,但是简单,陈瑶拘谨的坐在沙发上,把一堆杂志推到一旁。
军浩捡了个沙发墩子坐在她对面。
“我那天给你打过电话的。”
陈瑶说,“莫杰失踪了。”
军浩道:“我知道,我一直在找他——我看见你的寻人启事了。”
陈瑶眼睛里有一股热气,有些冲动的说:“你也看见了?我写的好吗?明白吗?他如果看见了,会马上回来吗?”
军浩被她问的有些局促,老实的说:“会的,如果小莫看见了,不会不回来。”
过了几秒,他又补充道:“他从来不会让别人为他担心。”
“他是这样的……”
陈瑶说,“从他来我家的第一天起,他就是这样。”
还是五岁小孩的莫杰被高大的父亲领进门的时候,托着两条麻花辫子的自己不服气的对他做着鬼脸。
是车祸,在三岁的时候带走了妈妈,对于妈妈的样子她很迷糊。
爸爸那时候还在当警察,每天早出晚归,几乎来不及照顾她。
童年唯一清醒的记忆是十岁的时候,莫杰来了。
爸爸从孤儿院把他带回来,为的是不叫她孤单。
“莫杰会照顾你,保护你,就跟爸爸一样。”
她开始不信,但是,在莫杰第一次牵着她的手去上学,在莫杰第一次给她熬热乎乎的汤,在莫杰为了她跟高年级的同学打架,直到鼻青脸肿,在发生了那么多之后,她习惯了他的保护。
“他对我来讲,是哥哥,是朋友,是亲人……”
陈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跟这个并不十分熟悉的人讲这些话。
如果换个时间,换个地点,她不明白自己是不是有勇气对第二个人说。
“我已经不能离开他。”
军浩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低头,气氛陷入了不可挽救的尴尬。
终于,他开口说:“可是你们家对小莫,好像不怎么好吧。”
陈瑶眉毛挑了挑,露出一点习惯的刁钻:“怎么不好?我们家供他吃,供他穿,养他长大,又有哪一点对不起他?”
“他对你们家的贡献也够了,为什么不让他考大学?”
军浩一提起这个,口齿伶俐了许多:“难道小莫不可以离开你们家自由过日子吗?你爸凭什么为了一句钱不够,就不允许他考大学?你们明明知道,就算没有你们家的资助,小莫也有办法解决自己的学费的。”
陈瑶道:“你会帮他吗?对了,你有个有钱的爸妈。”
军浩道:“是,我的养父养母很有钱,而且他们早已经移民到加拿大去了。”
陈瑶道:“有的人很好运,有的人命不好,这也很正常。”
军浩愣了一下,放大了声音道:“他不是命不好!我的好运根本就是他给的。”
“什么?”
军浩侧过脑袋,瞅着脚下的地毯。
“我们八岁的时候,曾经有一对非常富有的夫妇来孤儿院,想领养一个孩子。那两个人……真是好人,他们非常相爱,但是不能生育。孤儿院的院长把我们都叫过去,让他们自己选择。他们看上了小莫。”
陈瑶道:“那家伙小的时候……倒真是挺可爱。”
军浩道:“可是他没有答应,他把我推了过去……就这样,当我跟养父养母离开孤儿院的时候,他还来送我。”
陈瑶惊讶道:“他为什么这么做?”
军浩说:“我的错。我一直不能习惯孤儿院的集体生活,那时候,很多次在半夜独自醒来,怕的不得了,拍醒小莫来陪我。我曾经对小莫说,我真希望能早一点被收养,离开这个鬼地方……当那对夫妇来的时候,我拼了命的挤在最前面,可是他们还是看上小莫。后来我很伤心,一直到院长找我去,我都没有跟他说一句话。我还记得那对夫妇站在那里,旁边是小莫,院长对我说:去,叫爸爸妈妈。我的眼泪刷一下就出来了,小莫拉着我的手说,他不喜欢被收养,所以把这个机会让给我。可我知道一定不是这样,小莫其实是为我好。”
陈瑶听到这里小声道:“他就是一傻子……”
接着咬紧嘴唇,尽力不让积攒了很久的泪流下来。
漆黑的地下室。
“夜,这回你又带回了一个好东西啊!”
纪巫女赞许的说。
夜摇摇头,把掌心那个淡黄色的水晶球小心翼翼的放进精致的雕花盒子里。
“这个东西,虽然很好,可还不一定会属于我们。”
纪巫女不解道:“他不是跟我们定了契约吗?”
“根本就没有永远有效的契约啊。”
二、重逢 飞机划过跑道,优雅安全的降落。
军浩第一个走出来,呼吸另一个城市的空气。
这是个令人向往的地方,也是军浩的老家,四岁之前,他一直生活在这里。
虽然他已经没有多少的记忆了。
十几年了,老家,我回来了。
军浩有些激动的想,又不可避免的想起莫杰。
在孤儿院的时候,他曾经多次的描述这里,莫杰听了,会认真的说:“军浩,我长大以后一定要去你的家乡生活,我说的是真的,我们可以一起去。”
三年……莫杰失踪已经三年,他想尽了各种办法,都不曾找到他的任何踪迹,终于他厌倦了等待,选择在这个冬天离开,直接回到这里来。
临上飞机之前,他去找了陈瑶,在那个莫杰经常端着铁锅钞饭的厨房门口,已经成熟了不少的陈瑶对他说:“你看这里,一点都没有变,爸说了好几次要买新房子搬家,我都不干,我说如果要走他自己走好了,我离开这里就不能活。”
军浩不知道说什么好,陈瑶看着他,天真的笑了:“我很傻是吗?反正我爸是这么说的,他还说了好多难听的气话,什么当初就不该把莫杰带回来,还说莫杰把我给带坏了,我不许他这么说……原本,原本在那个除夕的晚上,我已经考虑好了,我打算告诉莫杰,我喜欢他,如果他接受,在我毕业之后我们就可以在一起。因为那时候,我们两个都自由了……”
军浩啊了一声,陈瑶恍然的摇头说:“我跟你讲这些干嘛!莫杰也许根本就不想回来了,你知道吗?他是被我气走的,在那个除夕的晚上,我又跟他吵架了。我那天嫌他做的饭不好吃,其实……其实他做的东西我都爱吃,只是突然想骂他,看见他只是做饭,多一眼都不看我的模样。往常,他也都是笑眯眯的不理我的,那天却忽然对我说:‘如果有一天我不给你做饭了,你会饿死吗?’我当然说不会,而且我还大声说:‘谁要你做饭来吃!我巴不得永远不用吃你做的饭!’后来他笑笑,放下手里的碗筷,出门就走了。我没有追他,我以为他什么都没拿,很快就会回来的,他还能去哪里呢!可是一走就是三年。”
军浩不自觉的把手放在她肩膀上,安慰说:“这不是你的错,小莫不会跟你计较……我想他或许是在别的地方,有走不开的事情,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