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死,我对自己说,我还没死呢。 对于死我不是没有概念的,比如我那个从美国回来的爷爷,他百病缠身的时候,躺在很高级的病房里,所在一片雪白中看着我的样子,充满的童真和肃穆。
那天我也穿了件白外套,去看他,让他苍老干巴的手握了我的手。
他已然很老,耳朵也聋,跟他说话要拿出雷公的实力来,而我不想费劲,只是闲坐,对他点头。
那个时候听说他挺有钱,我的叔伯兄弟蜂拥而至时,我在楼道里无意见听到三婶对四婶说:“他们家那么有钱,还来争什么!老头子的遗产就应该分给咱们几个。”
然后等她们两个走远,我才敢过去,感觉像偷人东西的贼。
她们口中的老头子我爷爷,正绽放着糊里糊涂的笑脸在热情的儿孙中。
我本来以为自己挤不过去了,不想他竟冲我努了努嘴,要我过去,拽了我手他便不再笑,安静下来。
再后来他就走了。
我很诧异,按理该有个回光反照什么的,可是他没有。
他是宁愿走的糊涂吗?
这个我打算将来死了再问他。
他把所有的遗产都留给我,我一个。
我的堂姐小雯本来急需这钱好出国留学的,一切没有之后她就急了,她说了很多句:“为什么你从小就受宠,为什么就你们家有钱,为什么爷爷就照顾你。你配吗?”
我什么也没说,对她鼓着腮帮子笑。
接着就走了,走的远远的。
她说的对,我既不是爷爷的长孙,也不是小辈中最小的,与他的接触只限于握握手,互相大眼瞪小眼的看一看,真不明白他怎么这样对我,把大笔的财产连同亲戚们的怨恨都一古脑过继到我的名下,没留一丝一毫给旁人。
后来每想起这个我都大惑不解,有一天晚上做梦又看到了老头的眼神,笑眯眯的,原来很狡猾。
醒来我叹气曰:“这老家伙是决计要把麻烦全部留给我了。”
我不缺钱花,爸妈是他们行业的佼佼者,每年有将近一半以上时间呆在国外,二室二厅的房子我一个人住,他们放心,有我信誓旦旦的保证。
在他们眼里我是个好孩子。
也许我真的是个好孩子?
这念头让我发笑,我还真就笑了,头发在地上抖三抖,蚂蚁早爬的远了,我眼前出现一块藏蓝色的布。
那其实是一条裤子,穿在一个女孩子身上。
我头上脚下的站好,她就在我面前,她很尴尬,我同样,但是没这个必要,我们是同桌,所以我说:“几点了?”
“我……我没有手表。”
小南说,“你,你可以自己看。”
我想起自己左腕上的防水运动手表,看了看,再对她笑着说:“嘿嘿,我都忘了。”
“嗯。”
她说,很拘谨,“你那样子,玩双杠,多危险呀!万一摔到脖子,那个……那个……”
“也没什么不好,那样我就有机会身残志坚了。”
我说,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跟她走回教室去。
我们之间有半米的距离,有一种女孩子是让你不敢和她靠的太近的,再说她也不是那种能让我想入非非的女孩。
现在许多八十年代的小作家把学校的生活写的多姿多彩,其实学校的生活在我看来平淡的很,哪里有那么多可回忆的,可纪念的,美好纯真的。
也许是我没有情趣,也许是我的班主任演讲的太多了,总之我是很少看到欣欣向荣的风景。
一天又一天,我没有看到什么所谓的素质教育,我看见的只是分数和好学生。
第一次考砸的时候我很烦心,第二次很后悔,第三次没去想,拖到现在,自觉性全部演变成了没所谓。
这根本算不上什么逆反心理,认真学习我也认为是正当的事情,不过很难。
我可以打游戏机,可以看闲书,可以大街小巷的乱逛,就是不大可以念书。
虽然我的一天一天也是一天一天的过。
英语老师把成绩分为几等,我恰好在“不可救药,这样的学生我不管”
的那一等里,另一个这样的女生哭了,我很诧异,并且在笑。
如果这是激将法的话,我想,他错了。
如果不是,那么他不怎么可以救药。
我是这么想,同时认定了自己的可悲。
小南是我座位周围唯一的女生,我们渐渐混得很熟,一早我上学来的时候,往往就会收到她红着脸递过来的一打纸,然后热血沸腾,怀着激动的心情马上抄一遍交上去。
我的手法很高明,在抄的基础上也做了一定的变形与发展,不加以研究,根本看不出是属于copy.剩下的时候,我也和她聊聊天。
基本都是胡吹大气,瞎嚷嚷一阵,偶尔我也问一句:“怎样,还听吗?”
她会点点头,于是我直白呼到口干舌燥,跟她说再见。
她和我道别,说话的声音非常小,像她的直径不足三毫米的字。
我打趣说她应该去搞微雕,她依旧符合着笑。
那时我知道她家里困难,但是从不给她些什么,偶尔说起我占的一些便宜眉飞色舞,她很信以为真。
这至今令我汗颜。
有时候我也想,她是不是喜欢我或者我是不是会喜欢她。
但是这在当时确实没什么希望,虽然谁都明白不能以貌取人。
她不漂亮,甚至有一点丑,又不会撒娇,又不会打扮。
女生们没有什么人肯做她的密友,除了有一个人,后来她和她很快形影不离。
我想雀儿和小南成为朋友的理由和我是一样的。
学校组织我们去云蒙山,山路很陡,胆小的女生有的在吊桥边就不敢走过去。
我一路上闷声不响的埋头苦爬,不久也就到了山顶。
还是初春,山顶上小溪的尽头是块巨大的冰,又脏,又凉。
到达了极点又怎么样呢?
我想,于是下去。
下山也不容易,因为陡。
我看见小南和雀儿正上来,她们身后的女生都停下了。
“上面没什么好看的。”
我说。
雀儿笑了一笑说:“还是亲自看看的好!”
和小南上去了。
那是雀儿上高中以来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我很清楚那句话的纪念意义。
曾几何时我们很要好,可是那是个什么时候呢,我想她也不记得。
坐车回去的时候我注意到雀儿带了顶粉色的帽子,挺好看。
车上我和兄弟们打牌,还喝了不少啤酒,老师可能看到了,可能没看到,不过没管。
车晃的很厉害,啤酒泡沫撒出来,幸好我穿的是藏蓝色的制服,这颜色禁脏。
第二天,我向雀儿借钱。
“我不借给你。”
她笑着说,“因为你是不会还的。”
仔细想想我是向很多人借过钱了,还了没有想不起来了,她既然那样说了,充分证明我信用度的下降。
一直以来我身上都是不带钱的,我不带钱基本上是为了在学校附近那几个太保面前理直气壮的说:“我没钱。”
没想到想要诚实也是要有代价的。
我失望的回到自己的位子,感到右眼皮跳。
所谓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又所谓好的不灵,坏的灵,古人的经验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但是我总是见到棺材才落泪的动物。
接下来的早晨上学的路上,我骑车撞到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很结实的中年人,他二话没说,只是用行动表示了他的愤怒。
事实证明人是结实的动物,虽然我四肢着地在马路涯子上呆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是我既没有内伤也没有骨折。
从旁边停着的面包车玻璃上我照到自己两眼乌青,嘴角咸咸的。
周围的为数不少的人在静默的看着我,于是我就笑了,拍拍身上的土,推着砸坏了的车,慢条斯理的去上学。
我自然迟到了,迟到的很彻底。
我去的时候第二节课刚打上课铃,是班主任的课,他老人家依照惯例把我堵在门口问:“你——怎么了?”
“啊?”
我说。
“眼睛怎么了?”
“青了。”
“怎么青的?”
我又“啊”
了一声然后说:“踢的,我被人踢了一脚。”
教室里开始宁静了几分钟,笑意就荡漾开去了,各个角落里开始有好像是窃笑的微微响动,接着是,哄堂大笑。
可惜这个时候只有我一个人想哭。
这是一场闹剧,真的。
我后来戴上一副有很宽的黑框的眼镜,直到最后眼圈恢复原样。
之后,我竟然很长一段时间不能适应不通过玻璃看这个世界的方式。
第二章、关于女生,坐在我身后的女生,她们是很有意思的生物 日子好像超级市场里的方便面,不换汤也不换药。
当我决定不再吃方便面而改吃面包的时候,雀儿和小娜并排占据了我身后的两个位子,我的身后开始了有两个女生的时代。
我看来她们是班里最漂亮的两个女生。
只论眉眼的好坏,小娜还要更漂亮些,我透过她的青春痘也看得出。
我很想跟她们说话,课间的时候她们甚至没离开自己的位子,但是我不行,我跑出去了,盘算着如何搭讪。
接下来是一节自习课,那就是我的自由课,所以我回过头来,甚至没有“你好”
一类的开场白。
“我给你们讲个笑话好吗?”
小娜马上说:“不好!”
雀儿傻傻的笑着说:“你随便。”
我开始死乞白咧的讲笑话,后来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当时是说了些啥,是个黄色的笑话,这是唯一可以肯定的事情。
而雀儿笑了,这叫我诧异,这个故事我自己尚且不清不楚,从她的眼光可以看得出,她一个字也没有听。
“什么呀,我一点也听不懂!”
小娜说。
我也不在乎,接下来的体育课我踢球,发挥得很好。
我听到雀儿跟小南谈论《红楼梦》,插嘴道:“还是贾宝玉好呀,身边那么多美女。”
小南从一堆卷子里抬起头说:“可是他真正喜欢的还是只有黛玉一个。”
我实在不以为然。
我的车坏了,放学出校门,59路车由打尘土飞扬的马路中央开过去,跟在那后面,我追。
我奔跑的步子很大,书包在后面一上一下的颠,我听得到里面的文具互相碰撞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