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俞逖一早去连江那里将东西取了回来,等祝春时醒来时就见罗汉床上摆满了东西,衣裙首饰,书画笔墨,吃食摆件,玉石瓷器,应有尽有,说句夸张的话,都能立马出去开个杂货铺了。
祝春时眉上浮现喜色,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摸摸那个,又从几身衣裙里挑了套桃红色的换上,领着裙边在俞逖眼前转了几圈。
俞逖双手抱胸斜倚在门边,轻笑道:“好看。”
祝春时便走过去环住他腰,脸颊在胸前蹭了蹭,“谢谢六哥。”
俞逖拇指摩挲了下她的耳垂,虽说事到如今他对这称呼有些不太乐意,但昨夜已然讨了许多回来,并不在这时候争个高低。
其余的东西祝春时都让泻露圆荷收拾起来放在了箱笼里,只有那些吃食,她挑了些喜欢吃的和俞逖一人一口分着吃了,剩下的便分给了院子里的丫鬟仆妇。
接下来几日俞逖县衙里忙碌,先是将这几日积压的事情处理了,随后又和朱举人杨老爷等人分别喝茶吃酒,一直到二十那日才堪堪消停。祝春时这边也同理,先将书院结了课,又安安稳稳的把人都送回了家,随后又看着时间赴了两场宴会,眼见着年味越来越浓,她也闭门谢客了。
这日收拾年礼,祝春时指着果干蜜饯礼饼绸缎等物,“各分出十四份来,送去念念她们住的宅子,连着阿杏的份儿一起。”她说着又想起什么,“我瞧着近来阿杏精神好了许多,每日里和小六她们一起玩也开心。”
春容一面挑拣出东西来,一面笑道:“可不是吗?离开田家,又有银子傍身,还有姑娘护着,谁敢欺负她?还有玩伴,倒过得比从前好上许多倍。”
“那宅子到底是从前周家的,当日从万家分出来许多财务补偿念念,但这宅子却因为转了几道手卖到我手里而疏漏了,我想着趁过年,刚好可以还给她。”祝春时也跟着搭了把手,将她素来喜欢的蜜饯添进去一盒,“只是当初将阿杏暂时安置在那宅子里,到时还给念念后,阿杏少不得要搬去书院暂住。”
“姑娘当初让阿杏住那儿,不过是担心书院里人多嘴杂,不注意提了阿杏的伤心事,而且她还要养身体,什么都不方便。”春容收拾好几个盒子放在一处,手上没停嘴上也没停,“等过了年,阿杏身体也养好了,事情也过去好几个月消停了,住在书院也使得。”
祝春时想着也觉得是这个道理,若是到时候书院不成,再另外想法子也好,总之县衙有俞逖这些大男人在,阿杏一个小姑娘却是不适合住的。
正忙着的时候,外边有丫头来报,说是京城那边送的年礼到了。
祝春时先接了信来看,这段时日倒不曾发生什么大事,只是封淑芸信上说,她先去李灌欠债最多的赌坊找了管事的说话,随后又雇了两个虎背熊腰的汉子将人狠盯了一段时间,发现有点赌钱的苗头就跳出去给人揍一顿,将身上的钱一扫而光,等人满脸青紫爬来铺子里要钱的时候,她又通知了赌坊那边来抓人,一番折腾下来,如今李灌正被关在赌坊做最低等的苦力,每日里算是过得十分落魄。
祝春时看了后只觉得好笑,所谓乱拳打死老师傅,既然寻常的法子制不住李灌,那手段稍微严厉些也不是不行,只是得瞒着点冯嬷嬷,别叫她知道了心疼难受。
她这么想着,信封里又掉出两张薄纸来,原是赌坊那边强逼着李灌写的家书报平安,她便让巧莺拿去给嬷嬷念了听。随后她低头继续看信上内容,自从上次冯燕如突然来了次铺子,那之后又来了两次,别的倒没什么,只是就在冬月底腊月初的时候,瑞彩从铺子请辞了。
祝春时微微拧眉,仔细地看了下去,瑞彩去了哪里上面没写,但总归都是在京城罢了,至于身契也早在十月的时候给了她,算得上和俞祝两家以及祝春时都再没有任何关系。
圆荷就站在她身后,自然也看见了这几句话,登时有些生气,愤愤道:“不识好歹的东西!”
“主仆一场,她已经做了选择,日后就和咱们没关系了,只当没这个人就是。”祝春时也不觉得奇怪,当日将瑞彩送出去时她就有多种料想,眼下只不过是其中一种结局罢了。
“京城水深,她从前是被家中父母卖了的,如今背后又没人撑腰,还不知将来是什么模样!”圆荷怒声道。
祝春时笑着摇了摇头,顺着封淑芸的消息继续往下看,上面还说送了些京城的新鲜花样以及胭脂头油过来,铺中的生意也逐渐稳定下来,每月里有几十两的进账,结余的银钱送去了福婶子那边保管,账本也随信送了过来。
祝春时翻了翻送来的匣子,果真看见下面垫着账本,她将之取了出来,递给脸色仍旧不平的圆荷,“不值当为那些事生气,她是好是坏都是自己求的,我可还仰仗你查账呢。”
圆荷嘴里嘟囔着咒骂了两句,接过账本来,又取来算盘。
而祝春时则将封淑芸的信放下,转而看起俞家和祝家送来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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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说知道瑞彩离开消息的圆荷生气愤怒,便是半个月多月之前的封淑芸和她丈夫姜杨知道时也同样火冒三丈,因为那瑞彩根本没和他们请辞,而是在某一日铺子关门之后,只留了张纸条就收拾了东西离开,他们都是第二日才知道的。
“简直是蠢货!”封淑芸气昏了头,在铺子里面的小房间内走来走去,手里的一方帕子也被撕扯的不成样,她很是不能理解,朝着姜杨道:“我是哪里亏待她了吗?还是什么时候冲她发火了?亦或者我长得凶神恶煞面目狰狞?让她即便是离开都要这般偷偷摸摸,不敢来和我说。”
姜杨是个粗人,嘴巴笨,没他娘子能说会道,遇事了也只会闷头生气,“谁知道她怎么想的,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到处折腾,当日姑娘好意送她出来,简直是惹来一身骚。”
封淑芸抓着茶碗,顾不得茶水冰凉,一口闷下了肚才觉得火气降下些许,她闻言冷哼道:“她自己不知足罢了,将来是做正头娘子还是心眼不正做人妾室都是自己的命。”
姜杨见状,急忙又给她斟茶,“你也别急,她一个大活人有手有脚的,如今又走了后面即便有什么事也和我们没什么干系,姑娘不会怪你的。”
封淑芸冷笑,“姑娘自然不会怪我,你难道不知道她是因为什么才来铺子上的吗?只是她眼皮子浅,看人家过好日子就以为自己也能行。”
这事姜杨知道时也疑惑,趁着这功夫索性问了出来,“按理说那瑞彩本就是犯了事的,姑娘不将她仔细处理了还送出来做什么?”
封淑芸瞥他一眼,把他新倒的茶水喝了,喉咙里舒服了点,才慢悠悠道:“让你平时少去听那些说书的故事,你觉得姑娘怎么处置她比较好?打发做扫洒丫鬟,还是到别的院子里去做事,亦或者打一顿板子找人牙子卖出去,发落到庄子上去?”
“不行吗?”
“怎么行?她既然已经露了心思,那就决计是不能继续留在府中的,她是姑爷亲娘那边派来的,那就是姑娘的亲婆母,担的就是这个任务,打发她做了扫洒丫鬟她就不做了?日后就不能继续想法子了?再者说,已经有了嫌隙的丫鬟你还留在身边用,是不是活腻歪了?”封淑芸原本也没想过这些,还是瑞彩到了这里后她逐渐琢磨出来的,有了二心的丫头谁敢继续用,便是皇帝也要怕宫女勒脖子。
“若是打发到其他院子里倒是使得,但是谁敢保证她歇了心思,谁又不知道她是因为什么才从姑娘院子里出去的,日后做了什么孽脏水全往姑娘头上泼。”
姜汤若有所思,“所以只能打发得远远的?”
“其实还有个法子,那就是将她赶紧配人,像她这般精心调教的丫鬟,府里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封淑芸说着就将手一摊,“可惜姑娘觉着花骨朵一般的人,随意配人真就是落在泥地里糟蹋了,狠不下这个心来。”
“至于打板子灌哑药随意发卖,你见过京城里几个高门这么做?今日做了,明日只怕流言就满天飞了,都是做官的谁家没几个眼线互相盯着?”封淑芸提壶给自己倒茶,“别管那些朝廷律法管不管用,但人家摆在那儿,那就说明凡事明面上得跟着规矩来,自创的规矩在朝廷法度面前可没辙。”
“怪道呢,我说那丫头做了这么大错事,姑娘还给她恩典。”姜杨琢磨过来,“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既然留在府里不成,也不能随意打骂被人捉了把柄,发卖也总是在这些当官的府中来回折腾,那不如交给你,没人挑起事端来还好,有人挑起来了拿出去一说,谁不得夸咱们姑娘宅心仁厚。”
封淑芸轻了下嗓子,嗯哼两声,“瑞彩那丫头在府里过惯了好日子,哪里知道外面求生的艰难,她又心比天高,若是改好了,日后不说什么富贵,至少有姑娘在背后,好歹也能安稳;若是照旧,喏像现在这样,日后如何全凭造化,出府这么久又得了身契,日后她嘴里要是不尽不实的说什么,谁会相信。”
“很是很是。”姜杨连连点头,“便是有人愿意相信也不敢,咱们姑娘对她多好啊,就这样还能出卖,可见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哼。”封淑芸撇嘴,“我想起来了,之前不是九皇子新纳的夫人过来了两回吗?每回她们都要说说话,想必就是这,引得她心思动了,不然前面都好好的,怎么大年下的做这一出。”
她说着就又气了起来,扯着帕子道:“我还纳闷呢,京城里那么多胭脂铺子不去,怎么每回都到咱们这里来,原是有其他主意,一个个的都不安好心!你赶紧去找个书生来,我要给姑娘写信,让她有个警醒。”
姜杨尚且还在琢磨这些事,就被封淑芸在手臂上一推,他诶了声,就势起身跑了出去,连披风都没穿。
九皇子府薜萝院,这是一间二进的跨院,入院中便见奇珍异草遍地,分明是冬日严寒,但廊下依旧放着数十盆花草,映着雕梁画栋的屋宇,将之衬得如同世外桃源。
屋内冯燕如拿着新买来的口脂,指腹轻沾,又一点点抹在唇瓣上。
松雪看着眼前和半年前判若两人的姑娘,一时心里有些感慨,又有些不解,许是想多了面上就带出来些许。
冯燕如从匣中挑了支金簪,转手递给松雪,却见她半晌没接,抬头瞥了眼,“在想什么?”
松雪被她叫回神,心下一惊,“姑娘恕罪,奴婢方才——”
冯燕如又瞥她一眼,将人要跪下请罪的动作止住,随即将金簪塞她手里,松雪会过意来,忙将之插在堆云砌月的发髻里,却又听得人发问,“方才在想什么?”
松雪看了眼铜镜,抿抿唇,“奴婢是在想瑞彩,姑娘为什么要?”
柳叶眉微微高挑,冯燕如轻笑,“我做什么了,我不过是去那铺子多看了两回买了些胭脂罢了,我可什么都没做。”
“可她待得好好的,如今却——”松雪欲言又止,她是从小服侍冯燕如的,便是经历了那些劫难也没离开,如今入了九皇子后院,同样也是冯燕如的心腹,她只是看不懂自家姑娘的用意,瑞彩和她们从来没什么交集,姑娘为何要多次引诱得她动不该有的心思。
然而即便她什么都没说,冯燕如也看懂了她眼底的疑惑,轻轻哼笑了一声,“她要是真觉得自己待得好好的,就不会动这些心思,我不过是一个由头罢了,其他的你看我做过什么?”
冯燕如说着拿过一支缠丝宫花,从前这般好的东西她是不配拥有的,如今却也成了她这里最常见普通的东西,一箱子一箱子赏人都用不完。
“那位俞六奶奶、祝四姑娘,好歹也是帮过我的,我助她甩掉这个麻烦,不是很好吗?这叫什么……”冯燕如将那宫花簪在鬓上,抚着花蕊笑了笑,“这叫知恩图报。”
松雪无言,沉默了半晌刚想要说些什么,就听见院子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而她家姑娘已经施施然起身,笑靥如花的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