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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初十

两日后,俞逖还在府城未曾回来,杨家便已经上了第二道门,大抵是上回楼太太来摸了底,因此这次她并未亲自登门,而是派了素日跟着身边的心腹嬷嬷,祝春时也见过几回。
“家中突然来了远客,太太不好缺席,又惦记夫人这边,所以才吩咐老奴走一遭,还望夫人莫怪。”那嬷嬷看着是个精明能干的,一张嘴脸上就带笑,话说得伶俐的同时,双手递上了礼单。
泻露眉眼不动,伸手接过后拿到祝春时面前翻开。
祝春时抬眸,炭敬由千数改成了五百两,绫罗绸缎茶叶摆件的数量也明显少了许多,孤本古琴之类也屈指可数,至于礼饼蜜饯等物也都是按着六或八的吉利数准备的。
那管事嬷嬷自从礼单被拿走,视线就没从祝春时脸上扒下来过,直到看见对方眼底嘴角都露了笑模样,悬着的心才微微下落。
“杨老爷和楼太太也太客气了些。”祝春时见这份礼单所有东西加起来大约逾千之数,既不出格也不显得轻薄,用心可见一斑,显然是回去之后仔细思量过的,“如今大人不在县衙中,等他回来了,年下定然是要请杨老爷喝茶说话的。”
“夫人喜欢就好。”管事嬷嬷心弦一松,说话更见喜意,“说来我们杨家要些黄白之物还易得,什么珍本古琴却难寻,好容易拐着弯得了这点子东西,还托了回外嫁的姑奶奶,想着夫人出身不比寻常,眼里见惯了好东西,还怕入不了眼。”
祝春时回忆了下礼单上写的孤本古琴,的确是上好的珍品,和这些东西比起来,什么金银宝石都得后退一射之地,想来杨家那边也是想投其所好。
她笑了笑,“楼太太多虑了,这些已是很好,算不得寻常之物了。”
管事嬷嬷笑意一滞,也隐约察觉到自己话里的纰漏,毕竟她身份低微,有些话楼太太能说,她却是不能的,因此干笑了两声,起身道:“夫人喜欢就是我们的荣幸。老奴出来了这些时候,家里太太心里一直挂记着,只怕还在等着消息。”
祝春时颔首,吹了吹茶面的热气,食指轻轻晃动两下示意圆荷送人。
管事嬷嬷忙又说了两句吉祥话,这才跟着出去了。
“让嬷嬷和春容帮着你把东西收进库房,单子放我梳妆匣底下。”等人身影消失在门外,祝春时才淡淡道,“里面的两本古籍挑出来放暖阁里,等你们姑爷回来了就能瞧见。”
泻露诶声,“可惜姑娘不太擅琴,只能让它束之高阁了。”
祝春时轻笑,“这有什么?在我这儿用不上,总有用得上的人,到时候拿来借花献佛也好。”
“也是,逢年过节还不都是这些东西,有时候送出去的缎子茶叶绕了一圈还能回到手里来,都积在库房里生灰。也就书画受人喜欢些,常是有去无回。”泻露一想也笑了起来。
祝春时起身,走到花厅门口看了眼灰蒙蒙的天色,不无担心的道:“怕是要下雨了,也不知道六哥他们是在回来的路上还是在府城。”
她说着又看向泻露,“过后若有再送年礼的来,照着杨家的这份礼单比对,价值若差不多便收下,低些也无碍,但要是高过许多,就退回去。”
“怕是还多得很,现下也只有杨家来了,其他人都瞪大眼睛看风向呢,今儿姑娘收下了这份,明儿就七七八八的都来了。”
“人情往来,哪里都逃不掉的关系。”祝春时摇头笑了笑,“我记得今天厨房做了点心?让人带去书院那边,也给那些姑娘们尝尝,然后就分给院子里的小丫头,左右咱们吃不完也是浪费了。”
书院那边是腊月十五放假,过了元宵之后再正常开课,这几日圆荷春容她们得了闲就要过去,一是布置练字背书的作业,自然是用书院提供的纸笔;二则是带着她们闲暇时给做一身过年的新衣,料子肯定是比不得上好的,但也都是寻常用的。
如此各自忙碌了两日,俞逖在初十这日的傍晚匆忙赶回到远安附近,彼时天上正电闪雷鸣,大雨眨眼间就倾盆而至。
祝春时本就害怕雷电,兼上次在丁家又受了一番苦楚,更是不敢走出屋檐半步,连声让泻露圆荷赶紧将门窗闭紧,主仆几个围坐在暖阁里,看书的看书,认字的认字,吃果子的吃果子。
圆荷讲了个在书院听来的笑话,祝春时用书掩着唇笑了两声,又接过剥好的果仁吃了,“下回该让圆荷来说书才好,我听着也不比酒楼的差。”
“这几日听说市面上出了新本子,内容跌宕起伏惊险刺激很是受欢迎,酒楼说书常常满座,各家的姑娘都很喜欢,我还瞧见过两个眼熟的丫头去书铺抢话本,因只剩下一本而大打出手。”双燕掰着核桃,一半搁在白瓷碟子里,一半喂进嘴里。
“什么话本?”绿浓眼泛亮光,她虽不爱读书练字,但听话本这种好玩的事却极喜欢,每回祝春时请人来东厢说书或是出门去酒楼听书,她都是走不动道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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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燕两手一摊,“我又没买到书,也没去酒楼听过书,怎么知道其中内容。只是听过路的人说,好像是什么仙人下凡,遇到了个农女,然后经历了极大的磨难,终成眷属的故事。”
“什么仙人?财神爷吗?能变出来银子那种吗?”圆荷也巴巴的看过来。
祝春时从书页上抬头,“什么财神?”
双燕飞快摆了摆手,“哪有财神,只是说天上的仙人,好像是犯了错就被罚下来了,然后喜欢上一个凡人,后面的内容就不清楚了,改日上街我去书铺瞧瞧,若是有就买回来。”
圆荷顿时没了兴趣,哦声又低头和泻露小声说话,手里还拿着算盘打珠子。
“仙人?”祝春时倒是很感兴趣,“从前都是看什么富家公子和落魄千金,再不济就是贵族女郎和书生,偶尔也有狐仙花妖的,但结局都是和秀才结为了夫妻,看多了也就腻了。”
“什么秀才?”暖阁外突然传来了询问声。
祝春时几人一愣,因着雷雨声大,她们根本没听见下人禀告和开门的声音,泻露最先反应过来起身,紧随其后的是圆荷春容,只是还不等她们出去,就见浑身被雨淋湿的俞逖拨开厚棉布帘子走了进来。
祝春时惊喜道:“六哥?”
她急忙起身,匆匆两步走到俞逖身边,“我还以为明日才到家,怎么冒雨就回来了?巧莺,快去让小厨房做碗姜汤来,泻露去柜子里找身干净衣服,还有热茶热水。”
眼见俞逖身上的披风袍服都湿透了,她又踮着脚去除下来扔在旁边,接过春容递来平时暖手的银炉塞进俞逖手里,“可用了晚饭?险些忘了,县丞和连江他们估计也陪你冒雨回来,双燕你去外头瞧瞧他们,看需要什么就点几个婆子一道送出去,别亏待了。”
巧莺双燕诶声碎步小跑了出去,绿浓也跟在后面去打下手,泻露也转身去了内室找衣服,春容去了隔壁耳房泡茶,圆荷忙将熏笼里的炭火拨了拨,侧身退后几步让出位置来。
俞逖解了披风,握着暖炉,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就见诸事都被打点妥帖了,不免笑道:“我没事,别担心。”等坐在椅上被熏笼一烤,才打了个寒噤不禁觉得浑身发冷,直到接过春容递来的热茶喝了口,暖意从喉管顺延而下,才悄然舒展了眉心。
泻露很快将衣裳拿了过来,绿浓那边也带着人提了热水过来,还带了两个炭盆搁在净房里,这才退下,只余下他们二人在房内。
祝春时先帮着他除了外衣,伸手往胸前腹部一摸,全是凉冰冰湿漉漉的,衣裳都能直接拧出水来,终于忍不住抬眸看他。
俞逖自觉理亏,也不敢出言反驳,只好顺着她手上的力气往浴桶里一坐,热水瞬间浸遍全身,微微冻僵的身体才恢复了些许知觉。
“头发也全湿了。”祝春时埋怨了一句,按着人坐好,将头上的发冠去了,才拿着木瓢试了试水温,等觉得温度适宜了才敢舀水往他头发上浇,“有什么要紧的事非得这时候赶回来,明日回来不行吗?”
俞逖浑身舒坦地靠在木桶壁上,闻言轻笑道:“还真不行,有件事只能今晚做。”
祝春时皱眉,轻轻哼了声,“县衙这里什么事情这么重要,离了我们俞大人就不行,还非得今天就做?也说出来我听听,明儿我就去前边问问,看是不是真的。”
“不是县衙里的事。”俞逖温声道,和她打起哑谜来,“私事。”
祝春时眉头皱得更紧,说句不害臊的话,在京城时对方不是在国子监或书房看书,就是去当值上班,而她则每日都待在后宅小院里,偶尔出去走走,一天内的确只有晚间那点时间相处,有些事情她不知道也很正常;但自从到了远安这边,对方每日里到处忙碌,她也事情不少,但感情却要比在京城时更好更亲近,凡事也都没有瞒着的,每日即便她不问,对方也要一一报备仿佛才心安,一时还真想不出有什么私事来。
除了这几日外出。祝春时盯着俞逖,将他身上仔细打量了两遍,并未看出什么异常来,“什么私事?我怎么没听你说过。”
俞逖握着澡豆将身上洗了洗,即便他此时看不见祝春时脸上的表情,也多少也猜到几分,弯了弯唇角故作神秘道:“我没和你提起过,你自然不知道了,况且这事之前也不能说。”
他说着就捏了捏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掌,“好了,我起身穿衣,你去外面坐会儿,免得把你弄湿了,等我出去了和你仔细说。”
祝春时狐疑的看着他,又将这几日的事情翻来倒去想了个遍,就连坐在外边贵妃榻上了也还在想。她倒不是怀疑对方私德上出了问题,毕竟就算她再没心,也还是有眼睛能看的,来了远安后他们感情越发融洽和谐,寻不出一点问题来。
俞逖穿衣出来,见她呆愣愣的坐在榻边,眼里都沁出笑来,他走出去喊了人过来收拾净房,又在那堆换下来的湿衣服中翻了翻。

“看。”
祝春时抬眼,鼻尖幽香,眼前突然出现一簇红梅,上面还在滴水,有的地方已经残落,展开的花瓣也慢慢蜷缩回去,但依旧能看见锦簇的花瓣,在烛火下依然风姿绰约。
“这是?”
俞逖方才也有些紧张,拿出来之后甚至没来得及检查下梅花的情形,莽撞的拿到祝春时面前,直到水珠落在手背上,才轻嘶了声。
“回来时在野外碰见的,刚摘下来就下了大雨,所幸没在颠簸中被摧残得不成样子,应该也还能看?”俞逖有些怀疑的道。
祝春时欢喜地接过那簇红梅,又见他手上都是水,捡起榻上的帕子递了过去,“就为了给我带花回来?明日又不是不能看,我都喜欢的。”
俞逖笑着擦了手,起身坐在她身边,“自然不是为了这几株梅花,赶着回来不过是因为今日初十罢了。”
祝春时初时还有些懵懂,反应过来后一怔,颇有些哭笑不得,但面对这个理由,她也说不出别的话来,只能趿着鞋去博古架上找了联珠瓶来插花。
俞逖见她明白过来,也不点破,起身跟在人身后打转,“还有些东西是在府城采买的,但回来时太急,都落在连江他们那里,要明日才能看见,我身上只有这几株梅,夫人不要嫌弃才好。”
联珠瓶摆在罗汉床中间的几上,红梅姿态随意的散在里面,映在竹青色纱窗上。
“这是你要初五去府城的原因?”
俞逖摸了摸鼻尖,“一半一半吧,早些去早些回,等到了年下也能陪你安心过年;而且远安到底是县城,比不得府城繁华花样多。”
祝春时瞧着那几株花笑盈盈的,又趁他不备扑过去抱住腰身,埋在怀里,“谢谢夫君。”
俞逖只觉得眼前一花,便温香软玉投了个满怀,鼻尖传来她发上的桂花香味,双臂下意识的把人抱紧了些,心神荡漾之际忍不住低头去亲她,却被祝春时躲开。
他眼底疑惑还来不及出口,就被人拉出了内室来到暖阁,里面早有巧莺等人布置热粥小菜,还有一碗冒着热气的姜汤候着。对上祝春时看过来的狡黠眼神,他心底失笑,最终也只能无奈摇摇头,规规矩矩坐好先喝了姜汤用了饭食。
只是方才的失利到底还是在夜间讨要了回来,屋外电闪雷鸣好似天河的水倾巢而下,屋内却是浓情蜜意犹如春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