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春时第二日如约送了信往安平县主府,三日后韦清敏回来,听丫鬟说冯燕如那边特地上门求见,二人在屋内相谈了大半个时辰,最后出来时冯燕如的眼眶微微红肿,那之后俞逍也破天荒的出现在冯燕如住的小院,至于说了什么则没人关注。
祝春时看了几日后,因为铺子开张,手上的事情就多了起来,一时之间也没去了解后续,只听春容说了几句,韦清敏和俞逍之间的夫妻关系好像并没有什么改变,仍旧僵持着,冯姑娘则听说要搬出去了。
祝春时听到这里,算账的手一停,淡淡道:“冯姑娘出府之前,请她过来一趟,就说还欠她一碗茶。”
泻露那日在凉亭外听见两人之间的对话,也知道自家姑娘的意思,笑着应了。
“昨天铺子开张,听管婶子的意思,咱们的胭脂物美价廉,在周边生意很是不错。”泻露上了盏桂花饮,还是秋天的时候在祝家存起来的,这会儿正好拿出来尝个味。
“取巧罢了。”祝春时心里也有些开心,毕竟是第一笔生意,但还稳得住情绪,也知道这是占了便宜的优势,过后还得看铺子东西好不好。
装胭脂香粉的木盒子一共五百个,三文钱一个,用去一两五钱银子,找师傅雕花纹同样用了一两五钱;采买的鲜花因是在冬日,也较春夏要贵,约三两银,香料则是十两银,不过看送来的账簿上,香料还有的剩,能用一段时间;工钱花出去三两,铺子里员工的月钱一共是一两二钱;其余琐碎开支还有三两。
祝春时当日给了封淑芸夫妻五十两银子,这么一算下来还剩二十七两多。铺子昨日开张,买了鞭炮彩纸讨个喜庆,以及还雇佣了几个跑腿去四处宣传,便又是一两五钱,最后还剩二十五两三钱银。
制出来的五百盒胭脂香粉是以十二文的价格售出,原价十五文,开业便宜三文,共卖出去三百盒,一共三两六钱。
圆荷在旁边绣帕子,不时抬眼看,瞥见这笔账,轻嘶了声:“姑娘拢共花出去二十五两,昨儿才挣了三两多,这生意可真不好做。”
“又不是一锤子买卖。”祝春时忍俊不禁,“本来也没指望这点东西就能回本,如今周围人都知道咱们开胭脂铺了,距离近价格便宜,用起来还舒服,难道没有下次吗?”
“姑娘这是做的长久生意。”泻露抬手拧了拧圆荷的脸蛋,笑着道。
“让芸娘再找两个人手帮忙做胭脂。”祝春时合上账本,“好歹要有存量,否则来了客人没东西买就惹人笑话了。”
泻露福了福身:“是,不过我瞧那位封娘子是个极有主意的,只怕不等姑娘吩咐,就已经去做了。”
“那日说话,她看起来比她丈夫强上许多。”祝春时也感慨,若非世道艰险,女子生存不易,那位封娘子说不得还能大展手脚。
话到这里,祝春时示意圆荷将账册收起来,一面从罗汉床上起身,一面看向旁边的双燕:“不是说今日国子监休沐?六爷呢。”
“早晨起来六爷就去前边读书了,说过不了几日就要上场考试了,不能松懈下来。”
春闱历来都是在二月初,从初九日起,历经九天,考试三场。细算来,到初九也就一旬之数。
“哦,”双燕突然想起来什么,转身去暖阁的博古架上取来个小盒子,搁在小几上,“六爷说这是瑞珠瑞彩的卖身契,昨日去给姨娘请安的时候要来的,本来想亲自给姑娘,但今早姑娘还没醒,便让我拿给姑娘。”
祝春时闻言微微挑眉,这段时日精力没放在这上面,一时差点忘了。也是瑞彩瑞珠这段时间安静消停,屋里院外好像没这两个人一般,她很少见到自然也就没想起来。
祝春时拿过那两张薄薄的纸仔细看了眼,瑞彩原是八九岁时被买进来的,如今有了卖身契再送出去也没什么;倒是瑞珠,也算是府里家生子了,不过她的父母在京郊庄子上做事,貌不出众不说,为人也老实,三棍子下去也冒不出几句好听话来,偏偏生了个瑞珠,尽挑着他们的优点长,七八岁就显露出一副好脸蛋来,才让邓姨娘给挑了去。
“按照原定的来,明日就送瑞彩出府,对院子里就说服侍得不好打碎了东西,打发出去了。”祝春时点了点瑞彩的卖身契,“送去铺子里,让芸娘带着她,先观察几个月,若是真得用,没什么坏心眼,就把身契给她。”
泻露听着有些担心的道:“万一她故意伏低做小降低姑娘的戒心,拿到卖身契就变脸怎么办?”
“她要是真有这个心机,就不会这么做。”祝春时面色平静,温声道:“她如今算得上孤身一人,在我这里还算有自由,能做工养活自己,没有人会强迫她。但如果离开,孤女什么样子,你们还不知道吗?就算她想要回家,当初她的父母能卖了她,如今正当妙龄,难道没可能再卖一次吗?”
泻露心有戚戚,那位冯姑娘的事例在前,想必府里的丫鬟心里也都清楚。虽说走上这条路有冯姑娘想要报复的原因在,但别人可不知道其中内情,他们只知道家资颇丰的冯姑娘,在孤身一人的情况下,也想要攀附伯府,为人妾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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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那瑞珠怎么办?”圆荷比泻露想得简单些,这两个人不安分,早些打发出去最好,就算到时候拿到卖身契走了,那也算是去了一桩麻烦事,对自家姑娘没什么损失。
祝春时拿着卖身契在她眼前摇了摇,“这东西你们姑爷都一起拿来了,还怕什么?她没那些心思就算了,若是像瑞彩当初那样,就让她自己选择好了。”
泻露一直知道自家姑娘拎得清,对待事情也看得开,尤其是在太太和岳姨娘的教导之下,并不是那种耽于情爱的人。即便这些时候她眼看着姑娘姑爷的感情比刚成亲那时要好了许多,但没想到姑娘还是会把选择权放在别人手里。
祝春时敏锐的察觉到泻露的视线,她移过去目光,轻柔的拍了拍泻露手臂,“放心吧。”
泻露抿唇笑了笑,点点头。
翌日瑞彩离府,院子里犹如一滴水溅进了油锅,登时引起轩然大波。
瑞珠更是被这件事吓到,她比所有人都清楚,瑞彩突然离开的原因,明面上是服侍不好,实际上却是因为想要勾引六爷。
她待在和瑞彩同住的房间里,属于瑞彩的床铺已经空了,只留下一床被褥,其余什么也没有,好像从来没有人。她心里忽然有些发冷,看那日瑞彩回来的神色就知道,并没有得逞,然而即使这样,在平静了将近一个月之后,却突然被主子以其他的理由被赶出去。
她想着自己的谋算,唇亡齿寒,也不由得担心起来。
瑞珠在屋子里坐不住,近来已经很少有鹅毛大雪,院子里的积雪也渐渐融化,因此扫雪这种活并不需要她继续帮忙,除此以外就是浇浇花扫扫地,她使了一钱银子请小桃帮忙,趁众人不注意的时候跑了出去。
绿浓巧莺盯着他们,几乎是刚一出院子,消息就送到了祝春时的桌上。
“不用管,让他们去。”祝春时头也没抬,“等回来后以玩忽职守的理由,扣他们的月钱,泻露你顺便去敲打两句。”
“对了,冯嬷嬷家里的事情处理好了吗?”祝春时冷不丁问道。
圆荷想了想,“前儿递了消息进来,说是差不多了,明日就能回来帮姑娘做事。”
不等祝春时说什么,圆荷接着叹气,“说起来冯嬷嬷也是可怜,有那么个不争气的儿子。原本她是姑娘的奶娘,吃的用的都是祝家给,每月五钱的月银都是存起来的,逢年过节还有赏钱,十几年下来,只怕手里也攒了上百两银子,可惜家里有个败家子,再多的钱也不够使。”
祝春时也跟着蹙了蹙眉,“我从前也说过几次,送去学个手艺也好,将来能自己挣口饭吃。但嬷嬷丈夫去得早,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她当初又因为奶我所以有些忽略他,心里总觉得亏欠,凡事都依着纵着,以至于到了今天。”
“这可不是小事。”圆荷哼道,“那赌坊是寻常人能进去的?再多的家财也能给败完。我可听府里小厮说起过,上了赌桌的人轻易下不来,要是没钱可就得断手断脚。”
祝春时也头疼,冯嬷嬷从小奶她,照顾她跟着她的时间只怕比太太和姨娘都长些,说是亲人也不为过了。这回成亲前夕,原本嬷嬷也是要早早过来这边看着的,但家里递了消息来,说儿子惹了麻烦。祝春时看不得冯嬷嬷日夜忧心,索性让她回去处理好了再来,谁知道拖到现在,年都过完了。
泻露也道:“姑娘,嬷嬷要是狠得下心来求姑娘帮忙管教一下,也就罢了,对姑娘来说不是什么大事。但要是和姑娘支银子借钱,那可不能答应,赌钱就是个无底洞。”
祝春时摇头失笑,这两个丫头把她当做什么,菩萨心肠吗?但她心里也清楚,泻露圆荷一片赤诚皆是为她,便点了点头答应。
主仆三人说着话,那边邓姨娘见瑞珠跑回来,心里微动,随后又听见瑞彩被打发出去的消息,面色便有些难看。
绮霞见状,先示意门口的小丫头把瑞珠带下去,上前去换了热茶,劝道:“这事本就是姨娘做得不妥当,哪有奶奶还没进府就给人的道理。便是后面成亲了,这都还没过三个月呢,瑞彩就不安分想要勾引六爷,前些时候吵得府里都知道了,如今六奶奶打发出去了倒好,府里清净。”
邓姨娘重重拍了下桌面,气愤道:“长辈给人使唤是天经地义的事,府里哪个没往自己儿子院里送人,偏我这里就是错的,也没要逖哥儿立时就收了,不过是在院子里扫洒而已,有什么不好?”
绮霞伺候时间长,也不怕邓姨娘生气,便道:“别的不说,就看太太,那也是因为十五爷年纪小,安排了两个大丫鬟顾着院子的事,可没像您这样,是送通房过去。再有二太太,虽说是送了两个娇俏丫头,但也是三爷成婚了两年,三奶奶那里没传出好消息来,才拨过去的,哪有像您这样,还没成婚就送过去了。”
邓姨娘兀自生气,没搭理绮霞的话。
绮霞又道:“所谓成家立业,六爷成了家,那眼下最重要的就是立业了。去年秋天,六爷中了举,姨娘高兴坏了,如今还剩不到十天的功夫就要春闱了,姨娘难不成要因为这件事和奶奶置气,让六爷来费心神不成?”
邓姨娘想起去年,俞逖中举后在府里给她长了好大的脸面,便是在老爷跟前,也比平时要多些温存体贴,直夸自己生了个好儿子。
见邓姨娘脸上若有所思的模样,绮霞再接再厉:“前面那丫鬟心思不纯,也多亏六奶奶制止了,若是这时候真纳了人,耽误六爷读书不说,到时候春闱高中,被外人知道咱们爷考试前还红袖添香,名声上也不好听呀。”
邓姨娘听到这里,神色一凛,别的倒还罢了,她都不是很在意,但关乎自家儿子的名声,那可不能疏忽。
绮霞也知道六爷是邓姨娘的软肋,知道她心里明白过来了,笑着道:“瑞彩那丫头打发也就打发了,姨娘当初也不过是看她手脚利落做事周到才送过去六爷院子洒扫的,现在她疏忽行事就是辜负了姨娘的信任。若是继续下去,六爷至孝不愿违背姨娘好意,久而久之可不就坏了姨娘和六爷的母子情分?”
“那按你这么说,我还得夸六奶奶不成?”邓姨娘心里过不去,很是不情愿。
绮霞笑道:“那自然是得夸的,瑞彩辜负了姨娘一片好心,险些置六爷于不孝,如今六奶奶不顾自己的名声解决了这件事,岂不是好事?您看咱们大老爷,见天的念叨老太太,三不五时就给老太太寄信寄东西,外人知道了都得夸上一句,可见孝顺有多重要。”
“对对对。”邓姨娘猛然反应过来,“我儿可不是孝顺,凡事没有不想着我的,险些让丫头坏了我儿名声,真是可恨!”
邓姨娘恨恨捶了一把茶几。
百善孝为先。做官的哪个敢不孝顺,哪怕捕风捉影都心有忌惮,今天不孝的消息传了出去,明天上面就能给你把官位撸到底。
邓姨娘绝不允许这些发生在自己儿子身上。
绮霞给人揉了揉手腕,“瑞珠今天突然跑过来,六奶奶想必也是知道的,还是让她收收心仔细伺候才好。左右您卖身契都给六爷了,从今以后就只把她当做六爷院子里的粗使丫鬟就是,可别搭理。”
“你说得对,放心,我日后定然不信她半句话。”邓姨娘被绮霞说得转过弯来,也知道自己当初的行为很是让人讨厌,当下就歇了叫祝春时过来的想法,怕臊脸面。
绮霞看着邓姨娘起身,风风火火的跑到后罩房私库里,十分认真的挑了些东西,一叠声的让绮云送去六奶奶院子里,嘴上还说了半箩筐夸奖的话。至于瑞珠,也叫绮云跟着带了回去,还让祝春时日后仔细管教,别让人到处乱跑。
绮霞心底松了口气,吩咐小丫鬟去告知六爷这些事。
正房里大太太郭氏,原本和范姨娘说起俞逸的婚事,听见红缨传来的消息,端着茶笑道:“也算是有些长进,没做出什么错事来。”
范姨娘眉目恭敬,相较于邓姨娘艳如桃李,她容色并不很出挑,更多几分温婉,因此这么些年来比不上邓姨娘得宠;也因为她有眼色些,靠着讨好大太太日子过得也不差,嫁去东平侯府的二姑娘莹姐儿便是她的长女。
“这么多年下来,也该有些变化了,否则岂不是白费太太教导。”
郭氏轻笑,心知肚明以邓姨娘的心性手段,被新嫁进来的儿媳妇把自己人赶了出去,早就冲过去找事闹腾了,如今却悄悄放下,还一反常态的夸赞祝春时。
想必是俞逖出手帮的忙。
这对小夫妻,一个在邓姨娘面前不着痕迹的用计消除矛盾,一个出手利落毫不在意自己名声,果真般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