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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劳燕分飞



孟谦靠墙坐在地上,听见门上的铁链子一哗啦,他低头垂目纹丝未动。一双玄色的靴子慢慢移到他的眼皮下,鞋帮上描着金线。

“我本来不想看见你,不过我心里存不得疑问。”他见孟谦无动于衷,眼皮也未抬一抬,顿时无名火起。他慢慢蹲下身子,压着恨意:“我老了,心软了。本想放过你,积德多活几年。不成想,你倒是不放过我。”阴冷的声音在牢房里似有回声。他突然一把拎着孟谦的衣领,恨道:“我不过是拿回了一张方子,那方子本就应该是我的。况且,我觉得你早就了然于心了。值得你要放火烧死我吗?孟家真是没一个好东西!”

孟谦一抬手用力拂开他的手指,冷眼相看:“我去问过了杨师爷,春风醉的方子并不是你父亲给的,不过是我祖父参考着那两张方子自己琢磨出的。方子在你眼里是个玩意,在我眼中没什么大不了,事在人为,方子是人配的,酒是人酿的。我烧了你的轿子,只为我父母。”

刘公公一怒起身,冷笑:“好个孝顺儿子,原来如此。”

他冷冷笑着,在牢房里转了几步,然后骤然停住,盯着孟谦:“饭庄里的人是我派的,吕蒙楚是我交代的,孟家酒坊也是我找皇上要的。不过,孟光禄,是他自己该死,是老天惩罚你们孟家。与我无关。”

孟谦惊疑不定,牢牢看着他的眼睛,却看不出真假。

“刘某做过的不怕承认,谁能奈我何?没做过的,却不想往身上揽。”他一眼扫见孟谦的怀疑,冷傲一笑:“怎么,你不信?我想收拾孟光禄,有的是机会,不然,你以为他会活到去年?”

孟谦此刻终于信了,只觉冷汗从后背开始蔓延至腰际。他认定是刘公公指使手下的人陷害了父亲,豁出去要为父母报仇,却原来并非如此。他颓然失神,原本报仇时的悲壮痛快瞬时被知道真相后的绝望失落掩盖,只有一阵阵的虚汗从身体涌出。

“我出宫养老,就想多活几年,活地滋润些。你既然想滋出事端,我只好知会一声张大人,等我死了,再放你出来。哼哼。”他说着,走出牢房,又停住,道:“盼我早死的人不少,多你一个也不多。”他语气突然阴沉起来,然后是几声凄厉的笑,渐渐从牢房里淡去。

孟谦的精气也似被那笑声带走,他握住手指,狠狠捶到墙上,只擂得再无一丝力气.他颓然地看着墙上的血迹,开始在眼中模糊起来。

这已是清明后的第四日,孟谦知道,云朵在染香山等不到他,必定会去雷公巷,知道一切。他想了两天,已经下了决定,等她来。

果然,天一放亮,云朵就和齐妈来了。

云朵的眼睛红肿不堪,不必想,也是哭了一夜。

“他人也没事,不过烧了些头发而已,我这里有银子,打点打点一定会放你出来的。你别急。”她一见他就急声宽慰他,顾不得试去眼帘下的泪珠。她憔悴哀婉却更加楚楚动人,孟谦的心揪在一起,被反复斟酌好的几句话灼得生疼,他看着她的眼睛,却如何也说不出口。

“不用打点了,银子你留着。打点也没有用,张大人的职位据说还是他举荐的。”孟谦绝望了两天,已经麻木。

“少爷,你瘦多了。”齐妈已是第二次来看他,不过二天的工夫就见他清瘦许多。云朵一听,泪又落了满脸。

“云朵,我有些话,要对你讲。”他终于狠下心来,长疼不如短疼。

齐妈说道:“我去外面等。”

“不用,齐妈,你也在这里。”

“云朵,我这么做,是因为他是我的仇人,他原来是刘云健的小叔。父亲的事就是他做的手脚。原因就是,因为你。”孟谦艰难地吐出这几句话,已是气息紊乱。

云朵脸色一白,怔在那里,眼中的惊恐与震惊让孟谦心里更痛。他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因为你,他才怀恨在心,所以报复孟家。”他说出这几话,自己的心已经被割的支离破碎,更不敢去想云朵此刻的感受.但是,唯一能让她死心的理由唯有如此。他知道,这个理由会让她痛,让她愧疚,可是总强过无期限的等待与苦熬.他已经自身难保,他知道自己在她心里的分量,困苦,等待,无望都不会断掉她的痴情.他如何忍心让她最美的年华埋没在一片黑暗之中,独自孤苦,独自承受.漫漫无期的等待,会有无数的变数,他眼下只有绝了她的情,他在里面才可以稍稍安心,那怕这一份安心后面是锥心的痛.

云朵嘴唇微颤,恍惚如大梦初醒,直直看着孟谦的眼睛。她也曾怀疑过,却不想去确定,现在他亲口说出来,她愧疚难耐:“你怨我么?”

孟谦急道:“我怎会怨你,是我得罪了他。与你无关。”

云朵咬着樱唇,眼里满是愧疚。孟谦一狠心,勾头看着脚面,再看着她雨中落红般的憔悴容颜,他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残忍的话。

“他不会放过我。你,你,还是另寻良人吧,我不能再与你在一起,不然,我,我如何面对父亲。”

云朵身子一颤,他的话让她有千言万语却哽咽难辩,只能凝在眸子里定定地看着他,任由泪珠

肆无忌惮地在脸上流淌。

孟谦看得出她眼中的言语,心里已是疼得体无完肤,却仍是强忍:“你以后别来了。”

齐妈已是不忍,轻唤了一声少爷。

“好。”云朵怔怔半天,似是突然从梦中惊醒,吐出一个好字,然后含泪笑着,又道:“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我不再来了。”

说完,她快步往外走,孟谦和齐妈都很意外,本以为她要痴缠伤心,却没想到她这样干净利落的转身。孟谦心里五味杂陈,看着她纤细娉婷的背影,慢慢捂着胸口坐到了地上,本以为断了牵挂,断了念想就好,却没想到是如此撕心之疼。

云朵出了大牢,乍一见日光,一阵眩晕。她扶住路旁一颗柳树,哇的一声,呕了一口苦水。

齐妈扶着她的肩头,抚抚她后背道:“丫头,不吃不睡的,没等少爷出来,自己先倒下了。”

云朵挺起身子,沿街慢慢走到一处早点摊子前,要了两碗稀粥,她面无表情,默默地喝着,齐妈很是担忧,这丫头莫非是伤心地傻了?

“齐妈,既然少爷说找张大人无用,那我去找刘公公。”她贸然决然地说了一句,然后起身。

齐妈一惊,忐忑地回道:“他不是对你……,只怕见了你更恼火。”

“我去求他。即便是少爷的仇人,也要试试。”

齐妈无奈,也觉得走到这里,即便是绝路也要试一试了。

“哦?居然是你!”刘公公见到她,先是一愣,后是冷笑。

“怎么,来求我?”

云朵忍着怒与恨,将方一鸣先前放在她这里的一千两银票双手奉上:“我家少爷莽撞,已经悔不当初,请刘公公高抬贵手放了他,以后他一定会离开京城。”

他没接银票,也没回答。自顾自地走到博古架子前,抬手拿了一个瓷瓶,自言自语:“这雨过天青色的汝窑瓷据说很值些银子,我看摆在这着实没什么用。”

云朵看着他手里的青瓷,温润古朴如一块美玉。他仔细看了几眼,摇头叹息了一声,轻轻一松手指,一声脆响在云朵心里割开无数裂纹。她惊诧又惋惜,更是绝望!她明白了他的意思,收回银票,低头掩盖自己眼中的决绝与绝望,低声说道:“刘公公,此事因我而起,我愿意服侍公公,换他出来。”

他佝偻着身子绕过瓷片,走过来。奇怪地笑了笑:“你高看了自己,也低估了刘某。”

云朵抬头,肃然道:“小女子没有此意。”

“你便是仙女,对一个太监有何用?哈哈!”他狂笑起来,终被几声咳嗽止住。

“我虽然不想他过得很高兴,可也没打算让他死。我不过是保护自己罢了。人不为己,怎样?”

云朵从刘府出来,虚浮如柳絮。她用一股要救他出来的决心来狠狠压抑的分离之疼此刻开始一点一点地复苏,占据整个身心。他说,以后不能再与她在一起,不然无法面对父亲。她反反复复在心里来回这一句话,想找出一丝丝的理由来推翻,却生生无法找到,这是一个天衣无缝的理由,她从此再与他无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