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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落花流水



暮色渐起,孟谦站在深秋的风里,身上一阵阵地冷,心里更冷。

他看着刘府的大门,里面亮起了灯笼,从门缝里透出温暖的光,还有笑声,一声声地抽在他的心上。

心里的傲气使他扭身就想离开,理智却强迫他侯在门口。

夜色更浓,云朵在他身后打了一个喷嚏。他转身看着夜色中的她,面容模糊,单薄的身影楚楚可怜。

他轻轻揽过她的肩头,将下巴抵在她的头上,眼眶有些热,现在,最亲的人就是她了。是他心底仅存的一丝温暖。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从围墙边响起。夜幕中轻轻响起一声:“是孟谦么?”孟谦松开手臂,听出了刘时的声音。

“哎呀,你真是死心眼,等死,我爹也不会出来的。”

他一拉孟谦的胳膊,将他拽到一边,低声说道:“我从后门偷着出来的。伯父的事我不是很清楚,听我爹说,皇上虽无大碍,但伯父这个罪名可不小。既然伯父已经以死谢罪,你家的事皇上也不追究了。”

“我父亲决不可能犯这样的傻事,必定是有人陷害他。春风醉已经卖了几十年,何时出过事?”孟谦拉着刘时的手,情绪激烈微微颤抖

“傻子,那酒经了谁的手,谁知道,你要去皇宫里查?”

“你父亲难道不知道?”

“他只管给皇上看病,他去的时候,皇上已经没事了。你父亲已经关起来了。”

“皇上要用的东西都是验过的,怎么可能喝出事来?”

“酒和饭能一样么,酒里没毒喝着就一定没事?”

孟谦无言以对,究竟是怎样的一坛酒,究竟是怎样的一副情形,他一无所知。

“你我都是宫外的人,宫里的事只凭脑子瞎想,有用么?父亲捎了一句话,这事上面不追究,下面也莫再提,算是已经了了。皇上金口,你还想翻案不成?”

“我父母就这样白白死了么?连带着春风醉和孟家酒坊都蒙着不白之冤?”孟谦的嗓子哽的生疼,这几个字似是一把刀子从喉间划过,一字字艰难地出口。

“你不甘心又能怎样,你是去刑部还是大理寺,还是直接去找皇上问清楚?”

刘时的话象一根根棍子一步步将孟谦逼进绝境。

“我劝你,以后莫要再说是孟家少爷了,不如离开京城另过日子。我这里有几两银子,你先用着,我手头紧你也是知道的。以后莫要来了,我爹也帮不了你。”

刘时将手里的银子放在孟谦的手中,孟谦看着手心里的三两银子,心里冷水过了几遍,半晌方才冷笑:“好,以后不会来了。这银子,你留着。以后见了,莫再叫我,省得连累刘家。”

他将银子掷在地上,转身一拉云朵的手,疾步而去。

刘时摸黑在地上找银子,恨恨地叫到:“三两银子也吃上十天半月呢,你还嫌少不是?”

孟谦走在风里,羞愤和绝望燃起他心头一团怒火。二十年的交情,三两银子!他张开嘴冷笑着,灌进一肚子的凉风,呛得他眼泪流下来,他恨恨地一抹,脚步飞快。

果然,人人都喜欢锦上添花,雪中送炭的却少。世态炎凉今日真是体会个淋漓透彻。

回到雷公巷,他坐在床头,手里拿起那只银钗,心头巨痛。

云朵热了药过来,见他脸色绯红,一头虚汗,忙探手过来摸着他的额头,急道:“又烧了,快躺下。”

孟谦一躺下,想问个清楚为父亲洗冤的念头支撑着他身上的那一股劲陡然消失。他浑身发软,头又开始昏沉起来。

云朵勉强扶起他喂下一碗药,他已经昏睡了过去。

翌日是被饿醒的。孟谦浑身虚飘飘的被一阵香味勾动腑脏,他睁开眼,云朵端了一碗粥进来,见到他的时候,眼睛亮了许多,带着怜惜与心疼。

云朵偎依在他的床前,吹一口喂一口,慢慢,那碗粥见了底。

孟谦逐渐有了些力气。他起身坐起来,看着云朵:“我今日去郊外,你把那个金壶拿去当了。”他指指包袱,有气无力地说道。

云朵打开包袱,拿出那只金壶,心里一酸。昔日他总喜欢在花前月下自斟自饮,白衣胜雪,逸如谪仙。今日,他居然要去典当这心头所爱。她的眼泪又要止不住,却又怕孟谦伤心,她背着身子,轻轻恩了一声,快步走了出去,终有一颗泪,落在那壶上。

孟家的祖坟在郊外,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孟谦见到那一处新坟,顿时扑上去号啕大哭起来,不过离开半月,没想到却是天人永隔。世间变迁真的太快,始料不及,束手无策。

孟谦哭的肝肠寸断,声嘶力竭,直到掏空了全身的力气,再发不出一个音来才止住。之后是无尽的绝望。

他在坟头上坐到日头西斜,才无力地站起身,回到雷公巷。

小巷子里暮色低垂,炊烟四起。几家欢喜几家愁,碌碌红尘,喜也好,愁也罢,日子总要过下去。

孟谦走进院子,云朵正坐在一个小凳子上低头洗衣。天寒水凉,她的一双柔夷又青又红,挽起的袖子露出一截皓腕,玉石般清冷。她抬头看见孟谦,站起身,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温柔怜惜。孟谦慢慢走过去,将她的手握在手里,象一块冰冷地他哆嗦了一下。

“云朵,这种苦日子以后你怎么过。”他无比怜惜却又倍感无力。

“我原本就是从苦日子里过来的。你忘记我第一次来孟府时的样子吗?”她却浮起一朵浅笑,淡的象天上的流云。

那时,孟谦也不过十三岁,她被卖进来的时候,瘦的一阵风都能吹走。孟夫人见她体弱,也就没有给她什么活计,只让跟着孟谦上私塾,在身后研墨端茶。她天资颖慧,耳濡目染地学会了识文断字,居然也能做出诗来,虽然清淡中和,也叫人刮目相看。孟夫人见她出落地日渐清丽,乖巧温良,便对她诸多怜惜,私心里想留给儿子做个侧室。孟谦不知道母亲可曾对她提过,今时今日,看着她略显憔悴的面容,母亲的心意他却不想去领了。

时过境迁,他已不是一棵葳蕤的大树,朝来愁雨晚来霜,他如何为她遮挡?

“少爷,天凉了,进屋子里吧。”云朵抽出自己的手,进屋将灯燃上。昏黄的光线映着屋子里的残破与清贫,与孟府的富丽端庄有云泥之分,不过两天的时间,已是落花流水春去也,天上人间。

“怎么不见齐要?”

“他去修皇陵了。有吃住,每个月还有工钱。”云朵低声说着,生怕又若起他的伤感。

孟谦却是木木地叹息了一声,惊天的震撼之后,这些又算得什么,他渐渐地明白原来人的忍耐是无边的。以为痛不欲生,以为血海深仇,都可以咬牙吞下去,深深埋在心底,再压上一块巨石,即便暗流汹涌却表面平静无波。

他冷静地喝了一杯茶,然后看着灯火陷入沉思。

云朵悄然去了屋外,在檐下生起炉火,准备晚饭。

齐妈从外面回来,又带回一些衣服。她低声问云朵:“少爷可回来了?”

云朵将手一指屋里,点点头,齐妈叹息了一声:“可怜的少爷,自小到大何时受过这样的折磨。”

云朵眼眶一红,摇摇头止住齐妈的话。

“我来做吧,你去和少爷说说话,他老这么闷着,小心身子。”

云朵轻挑门帘,见孟谦仍看着灯火发愣,她从包袱里取出一个布包,放在桌上。

“这是金壶典来的一百两银子。”

孟谦回了神,将手放在布包上,摸着那一百两银子,昔日抬手一掷,挥洒千金的日子已是一场梦,他现在所有的家当就是这一百两银子了。他安定又慌乱,这一百两银子能做什么,要东山再起么,不可能了。事关圣上,春风醉只能成为京城的一个回忆,连提到嘴边都不可以的回忆,只能在心里,回味那种绵远甘醇。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来年春风再绿京城,却再也没有春风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