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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晴天霹雳



马车停在孟府大门口,孟谦付了银子,跳下马车,立在石狮前,脚步却抬不上台阶。

大门紧闭,叉着两道封条。院子里昏沉一片,死般寂静。

孟谦初时以为走错 ,但那门前的两只石狮,在他门前立了二十年,他不会看错。围墙门匾也绝不会看错。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心里慌的如同擂鼓,手有些抖。

突然,石狮后闪出一个人,包着头巾,飞奔过来,站在他的面前,泪如雨下:“少爷,你终于回来了。”孟谦心里抽了一下,低头看着,云朵的眼泪如细细的水流从眼眶里不断地往外涌,嘴唇微微颤抖。

孟谦勉强稳住心神,紧紧抓住她的肩膀,嘶声问道:“云朵,究竟是怎么回事?”

“少爷,家里出事了。”云朵积蓄了许久的泪,从见到孟谦才宣泄出来,她苦侯多日,终于等到心里的依靠。

“你走的第七日,老爷带了一坛春风醉,说是皇上要尝一尝。没想到当天夜晚,家里就突然来了许多人,为首的一位大人对夫人说,老爷带的酒,皇上喝得上吐下泻,龙颜大怒,把老爷关在刑部,当夜,老爷就自尽了。”

孟谦听着只觉得象是梦话一般,他死死地看着云朵,她的眼泪一颗一颗的,伴着她的声音往下掉,真实真切,并不象是梦。

“夫人听说,当时就昏了过去。醒来后让我去酒坊找齐要。我去了之后,酒坊也被封了。我再跑回来,却发现,夫人已经……”云朵突然大放悲声,说不下去。孟谦只觉心要炸开了,血开始往头上身上乱涌。

“我娘怎么样了?”

“夫人,也自尽了。”云朵说完,低泣不止。

孟谦的头顶轰然一声,如同雷鸣。他哆嗦着,眼睛血红,死死看着门上的封条。

云朵忍着眼泪,轻轻地摇了摇孟谦,他木木地站着,耳朵里哄哄的一片,仿佛听见那夜孟府里的嘈杂与慌乱,还有母亲脸上的绝望与害怕。她是个养在深闺,又嫁入富贵的女人,除了过门的前几年,一辈子都没有一丝的烦恼与担忧。突然的噩耗,她唯一的儿子竟也不在身边与她分担一分一毫!她该是如何的害怕与绝望?孟谦想了想只觉得心被剜了一刀,血淋淋地痛。

而父亲,日渐憔悴的容颜和早生的华发,昨日恍惚尤见,今日竟已永别?他只希望这是在梦里,而云朵的声音清晰在耳。

“那些人将家里的东西都查抄了。”

他摇头,想将这梦摇醒了。

风势渐起,地上的落叶卷上台阶,枯黄的叶子,落寞的石狮,破败的门头,定在孟谦的眼中,他死死的看着,眼框疼的似要裂开,却没有一滴眼泪出来。

“少爷!”孟谦的神情让云朵有些怕,她以为他会痛哭一场,发疯一场,他却是平静地象是傻了。秋风卷着落叶,在他的脚下盘旋,他立在风里象块石头,直到夜色将他团团裹住。黑暗中的孟府漆黑一片,静的只余风声。

“少爷!”云朵再次轻轻碰碰他的胳臂,声音有些抖。孟谦略动了动,看着她,声音嘶哑:“云朵,你说的都是真的么?”

云朵抓住他的手,心疼地不忍说出个“是”字。

“少爷,你跟我去雷公巷,先歇息一下,好么?”她低声央求,对他反常的静默有些怕。

孟谦动了动脚步,虚浮得象是三日没有吃饭,周身都没有一丝的力气。云朵扶着他的胳臂,慢慢走着。

秋意更浓,似乎已经到了寒冬。

雷公巷的小院子里微微透着一点亮光。

云朵上前叩门,开门的齐妈一见到孟谦,顾不得身份,就一把抱住他哭起来。孟谦的眼眶终于热了,泪开始往外涌出来,黑暗中的那一点亮光也被他的眼泪糊住,眼前一片漆黑。

许久,三人进了屋子,小小的屋子里点着一盏桐油灯,昏黄的灯光照着几把椅子还有一张方桌。上面扣着两只碗。齐妈抹着眼泪说道:“少爷,我去给你做点吃的。”然后走到外间,云朵红着眼睛,端过一杯凉茶放到他的嘴边。黑色的茶汤进到口中,涩苦得舌头都有些麻木。

“老爷夫人葬在那里?”他声音飘忽,吐出这几个字似已抽掉全身力气。

“当夜府里的人都被赶出来了,我与齐妈远远地守在门口,第二日上,夫人被葬在孟家的坟地,我们跟去,在那里见到了老爷的墓,夫人是与老爷合葬的。”

“你知道是谁葬的么?”

“我不知道,只听人叫他吕大人。”

孟谦钝钝地想不出来是那位吕大人。应该不是父亲的友人。

云朵从怀里掏出一只钗,递到孟谦眼前:“这是夫人让我交给少爷的。她什么话也没顾得交代。”

孟谦接过那只钗,无比熟悉,日日插在母亲的发髻上。银制的钗头雕着一朵莲花,因为孟夫人小字里有个“莲”。她有许多的首饰,却一直带着这只不起眼的银钗,因为是孟大人当年送她的。

孟谦紧紧握住银钗,硌的手心刺痛。

齐妈下了两碗面条,端到孟谦和云朵面前。

“多亏云朵日日在门口守着,不然少爷回来,还不知道去那里落脚呢?”齐妈哽咽着将碗递到孟谦手里。孟谦愣愣的接过,却又放下,云朵也是哽咽难以下咽。

两碗面在桌子上散着热气,渐渐越来越淡,越来越稀。

屋子里的三人沉默无言,窗外的风声呼呼从窗纸上刮过,越发衬着屋子里的死寂。

良久,齐妈走过来扶着孟谦:“少爷节哀,身子要紧,日子总是要过。”孟谦神色呆痴,毫无反应。她想继续劝说却又打住,其实劝什么都是无用,她经历过老齐的丧事,明白其中的滋味,外人的劝说根本是水米难进,唯有时间是治疗创伤的唯一良药。

孟谦站起身,就着齐妈的扶持,走到院子,夜色浓密,星月全无。

云朵在隔壁的屋子点了一盏灯,和齐妈一起扶着孟谦躺在床上,孟谦恍恍惚惚已经痛的毫无知觉,任由她们摆布,只是心里一刻都不停歇地回想父母的音容笑貌。

他很想快快睡去,醒来发现这一切不过是场噩梦罢了。

但是一丝睡意也无,脑子疼的似要炸开,渐渐全身都开始痛起来。云朵依偎在他的床前,紧紧握住他的手,他也紧紧握住她的,似是一根救命的稻草,让他还残留一丝丝的希望。

他闭上眼睛,又涩又疼,心里翻来覆去是父亲面带疲倦地一句话,过了年,我就辞官回家卖酒。

春风醉卖了几十年,从没听说过有人喝过出事。为何偏偏皇上会上吐下泻?这怎么可能?孟谦此刻麻木痛楚的心只能想到这里,再难继续。

他僵硬地躺了半夜,突然昏沉起来,渐渐失了知觉。

再醒来,已是黄昏,屋子里一股草药味道。

云朵守在床前,双眼红肿,面带憔悴,显然是久未成眠。

“少爷,你喝点药吧,烧还没退呢。”她端起床头小炉上温着的一碗药,送到孟谦嘴边。孟谦打量着屋子,心里彻底绝望了。这一切仍是真的。再不会有错。

他突然坐起身,接过云朵手中的碗,一饮而尽。然后起身下床,他踉跄了一下,有些头晕,云朵扶着他,问道:“少爷,你要干吗?”

“我要去找刘时。”

云朵看到他眉目间的急切与决绝,知道也劝不住他,就拿起一件外衫套在他的身上,默默地跟着他出了门。

孟谦脚步虚浮,却匆匆急走,只想快些见到刘时,问个明白。他父亲是太医院的院使,必定是最清楚此事的人。

云朵跟在他的身后,心中一痛,他此刻如此虚弱,本该雇个车轿,可是,她却拿不出一文钱来,从孟府出来,她与齐妈连衣衫都未带出一件。好在有个落脚之地,否则便要流落街头。府里的人如鸟兽散,各奔东西。这些日子,她与齐妈接了些洗衣缝补的活,勉强度日,已是深秋却连御寒的棉衣也没有着落。

看着孟谦的背影,步履飘浮,衣衫褶皱,再想起他以往的清秀俊朗,她的眼泪又落下来,滴在鞋面上。粉色的绣花鞋已成灰色,却也无法勤洗,只因只有一双。

刘云健的家离孟府并不远。路过孟府时,孟谦强忍住眼泪,没有停下脚步径直走了过去。

孟谦站在刘府的门前,上前扣门,开门的刘厚,见了孟谦,脸上神情很是为难。半天说道:“孟少爷,我家老爷不方便见客。”

孟谦太过吃惊,半晌都没反应过来。他不是父亲的至交么?

“孟少爷,孟府的事满城皆知,孟大人素来与我家老爷相厚,现在不知道有多少人看着我家老爷,还请孟少爷体谅。”刘厚面带难色地说着,四处张望。

孟谦心头的怒气渐渐冉起:“是你自作主张还是你家老爷交代的?”

“小人怎敢自作主张。老爷知道孟少爷早晚要来,一早就交代了。”

孟谦紧握拳头,恨不得一拳捶到他的脸上。云朵在身后握住他的拳头,小小的手掌温热,紧紧团住他的。

“我家老爷知道孟少爷来问什么,他交代说,孟少爷只管记得一句话就好,此事已经了了。”

孟谦微微颤抖,父母的性命,孟家的名声,就是两个字,了了?

他眼睛里血丝暴出来,哑着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叫刘云健出来。”

刘厚见他一脸悲愤的怒色,缩回身子,咣当一声,将门插上了。

孟谦气极,上前一脚,却只疼了自己,门内再无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