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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历史上珠联璧合的文艺夫妻档,前有李清照与赵明诚,后有管道昇与赵孟頫,但是,相比李、赵二人中年之后国破家亡的离乱和分歧,管道昇与赵孟頫则更像一个正常的家庭。
李清照难得在于,从一片男人世界中,硬是以才华开天辟地,截获只属于自己的盛名,她被称为“千古第一才女”,而不是“赵明诚夫人”;管道昇罕见在于,她以“赵孟頫夫人”的身份料理家务,完全符合主流社会对于“贤妻”的需求,却保持了自己独立的艺术风骨和成就,说得通俗点,“事业家庭双丰收”的才女极其罕见,管道昇是其中佼佼者。
丈夫赵孟頫,字子昂,号松雪道人,南宋末至元初著名书法家、画家和诗人,与欧阳询、颜真卿、柳公权并称“楷书四大家”,绘画作品更被视为“神品”。2017年,甘肃天庆博物馆以1.909亿元拍下了赵孟頫《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还被视为捡了便宜,他任何一件作品从未在最近八年的拍卖市场上低于1500万。
除了书画,赵孟頫的官运也相当好,受元世祖忽必烈赏识,官至翰林学士承旨、荣禄大夫,去世时获赠魏国公,谥号“文敏”。
有意思的是,关于管道昇的事迹,基本全部来自最亲近的丈夫赵孟頫笔录,不像其他女子,第一手资料通常源于其他人的记载。赵孟頫是有多么喜欢夸赞老婆,他亲笔为妻子撰写了《魏国夫人管氏墓志铭》,除了常规的怀念与挽悼,更多的是一位文化大家对近乎同等高度的另一位文化大家的赞赏。
毕生被宗师般的丈夫欣赏,不用说古代,即便当代,也是难得,管道昇究竟神奇在哪里?
管道昇,字仲姬,公元1262年生于浙江吴兴,时逢南宋末年。管家是当地望族,传说祖先是春秋时期管仲的后代,由于战乱从齐国逃到吴兴安家落户。管氏家族在当地深得贤名,居住地被称为“栖贤山”。管道昇的父亲管伸,行为洒脱正直,以侠义之名被当地人尊称为“管公”。他与妻子周氏只有两个女儿:长女管道杲擅长书画,小女儿管道昇天赋过人,诗词歌赋几乎不用刻意学习,就能很快精通。
管伸异常怜爱小女儿,把她当作男孩培养,优质教育使管道昇成长为吴兴才女。
公元1279年,管道昇18岁,南宋灭亡。社会飘摇,开明又宝贝女儿的管伸不愿她在乱世中匆忙出嫁,便留女儿在家里一直待到28岁,精挑细选之后,才把她嫁给36岁的大龄男青年赵孟頫。
赵孟頫出身显赫,他所在的赵家是宋太祖的第四子秦王赵德芳后代。赵德芳还有个更被人熟知的称呼叫做“八贤王”,因为被皇帝赐宅第于湖州,这一支赵家人迁居湖州。赵孟頫14岁就因为家世入补官爵。南宋覆灭后,既是宋朝宗室也是前朝官员的赵孟頫,生活环境动荡,他的母亲要求:“圣朝必收江南才能之士而用。你不多读书,如何超乎常人?”于是,赵孟頫蛰居在家,潜心研究,书画俱佳。
公元1286年,他被元世祖忽必烈赏识,次年被元朝廷任命为正四品的兵部郎中,有了才华和家底的铺垫,这才入了管伸的法眼,娶到著名才女管道昇。
赵孟頫在《魏国夫人管氏墓志铭》里写:“夫人生而聪明过人,公甚奇之,必欲得佳婿。予舆公同里闬,公又奇予,以为必贵,故夫人归于我。”
翻译过来很有趣:“我夫人天生聪明得不得了,岳父那是宝贝得一塌糊涂,一定要找到乘龙快婿,最好还是同乡。岳父左挑右选认为我将来前途无量,这才把女儿嫁给我。”
墓志铭原本悲叹的基调,被赵孟頫这么放胆自夸,顿时不觉沉重,反而是回忆里情难自禁的俏皮,赵孟頫一边赞美夫人,一边不忘记表扬自己也棒棒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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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289年春天,28岁的管道昇嫁给36岁的赵孟頫,这个结婚的年龄在当时几乎属于极品晚婚,但是,两个情绪稳定的成熟男女,在处理家庭关系上也更有智慧。
管道昇与赵孟頫在家庭中的分工从婚姻之初就非常明确,为了丈夫安心为官治学,管道昇侧重持家,将家里家外打理得井井有条。她对外接待宾客,遇到家人得罪了外人,必定立即登门道歉,把误会掐灭在萌芽中;遇见亲朋好友经济窘迫,她毫不吝啬金钱,大方周济;她礼数周全,逢年过节祭祀祖先,一定穿戴隆重,准时操办。
这些记载均出自赵孟頫自己撰写的《魏国夫人管氏墓志铭》,字里行间满满对夫人的感念。他的弟子杨载也说:“老师向来不愿意把时间精力多花在琐事上,全部交由师母打理,从不因为家事分心,才能全心投入到诗书中去。”
但是,赵孟頫并不是甩手掌柜,他在生活中被妻子照顾,志趣上却是妻子的“尊师”。
在宋末元初书画领域,赵孟頫的影响无人能及,他的书法称雄一世,篆、隶、行、草无一不精,绘画更是登峰造极,以管道昇的聪慧,怎么能放过身边的导师?
她在《修竹图自识》中写道:
墨竹,君子之所爱者。余虽在女流,窃甚好学。未有师承,难穷三昧。及侍吾松雪,十余秋傍观,下笔始得一二。偶遇此卷闲置斋中,乃乘兴一挥,不觉盈轴,与余儿女辈玩之。仲姬识后。
她说:我画画虽然没有老师,难以学到精髓,但我有个好老公呀,跟随老公偷学十多年,也能得到几分成绩。偶尔看到这幅卷轴闲置在书房,趁着兴致挥毫泼墨,不知不觉中完稿,和孩子们一起赏玩作乐。
赵孟頫自号叫“松雪道人”,管道昇文中的“松雪”说的就是他。
赵孟頫特别欣赏妻子“偷师”,他在《管仲姬渔父图并题卷》中写道:“吴兴郡夫人不学诗而能诗,不学画而能画,得于天然者也。”
“得于天然”,一方面指管道昇天资聪颖,另一方面也是她常与丈夫外出游历山水,从大自然中领会真意。比起同时代其他男人把妻子藏在家里,恨不得以“拙荆”“贱内”称呼,赵孟頫对夫人是十足的骄傲和欣赏,两人曾经一同在欧波亭观雨,留下了《赵松雪管仲姬鸥波亭图》。
赵孟頫还把与妻子的日常唱和写成了小诗《与师孟书》,寄给了朋友:
山妻对饮唱渔歌,唱罢渔歌道气多。
风定云收中夜静,满天明月浸寒波。
意思是:我与妻子对饮,偶尔互相唱和,夜深人静月光如水,原本这世界只有你我。
甚至,赵孟頫特别喜欢给妻子的书画题字,他在《题管道昇梅竹卷》上以老婆的口气写:
“窃见吾松雪,精此墨竹,为日既久,亦颇会意。”
偷偷学习我家老公的松雪,因而精通画竹,耳濡目染之间,也很得真传。
这两个人的“夫妻相”不仅是志趣相投,连字迹都很相似,明代书画家董其昌曾经评价这夫妇俩字迹难分彼此:“管夫人书牍行楷,与鸥波公殆不可辨同异。”
赵孟頫甚至可以模仿妻子的字迹帮她给亲人回信。
管道昇的作品《秋深帖》和《石坡垂竹图轴》引起过学者们的争论。《秋深帖》笔力扎实、秀媚圆润,是管道昇写给婶婶的家书,蹊跷的是名字落款的“道昇”二字,明显是由“子昂”两字修改而来。赵孟頫字子昂,很显然,是他在替妻子回复家书时,写得兴起居然错署了自己的名字,发现之后又根据字体的形态修改勾画了“道昇”两字。
学者们根据《秋深帖》的笔法猜测,《石坡垂竹图轴》也出自赵孟頫代笔,夫妻俩的字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