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子先生就是在这种
情况下被逮捕,但他背负的罪名并不是移送绿岛住在大哥套房就能解决的,因
为幺子先生被控涉及一桩强盗杀人案;在那个年代,法院是执政党开的,呈堂
证物可以伪造,法官断案大多全凭“自由心证”。眼看幺子先生只剩死路一条,
幺子妈妈伤心欲绝隔海求援(谁叫老爸有一个律师老婆和一个特务头子岳父呢)
于是老爸急忙收拾行囊踏上返乡路;同时,也步上了不归路。
返台帮幺子先生消灾解厄的过程里,老爸结识了义云帮的传奇人物:杀手
“恶狼”。
然后,就像荒谬剧一般,本来是和事老,搞到最后却变成当事人。救出幺子
先生之后,老爸竟也决定加入义云帮,一千人等全都傻眼!老妈的娘家气疯子,
尤其是老妈的母系亲属(党政大老们)直威胁要老妈和老爸离婚,就连老妈的
爸也不太能谅解老爸的抉择。
老爸放弃博士文凭,留在台湾;老妈回美国念完硕士,留在当地执业。我呢,
在美国待到七岁,然后被老妈送回台湾陪爸爸一起生活(老妈的娘家当然强烈
反弹,但老妈是天之骄女,不是乖乖女,会听话行事那才有鬼!)。老爸和老
妈虽没离婚,却长期分居两地,这算是哪门子的婚姻关系?
十八年前,老爸加入义云帮;十八年后,老爸已是义云帮副帮主。一人之下。
万人之上,听起来风光,实际上可一点也不。
十八年来,峰回路转。现在的义云帮,早已不是当年老爸向往的义云帮。
当初老爸是为了救幺子先生而接触义云帮;后来因为和“恶狼”相见恨晚而
加入义云帮。
十年前,原任帮主被不明狙击手暗杀,帮内要推选新任帮主之际,恶狼突然
被列为警方首要围捕对象,逼不得已,恶狼潜逃出外,就此匿居国外;石康维
顺利坐上帮主之位。后来道上盛传,恶狼落难全是石康维搞的鬼,因为论资历、
论能力,恶狼才是当帮主的最佳人选。
石康维就是幺子先生。
很讽刺,是不?
老爸在帮里的地位变得很微妙。他是石康维的救命思人,也是恶狼肝胆相照
的好友;他救了石康维,石康维却陷害恶狼;命运之神真是残忍。老爸心灰意
懒了,认清帮派的黑暗,石康维基于救命之恩,让老爸当上副帮主,却只是给
了一个架空的位子以防老爸和恶狼联手演出复仇记。老爸也无意争权,近年来
已逐步淡出帮内活动,不像其他副帮主那样积极培养自己的人马。
看起来挺惨。呃……其实只是“看起来”啦!私底下,老爸也有秘密经营的
“副业”,神不知鬼不觉,而且很成功。
老爸始终和恶狼保持联络。六年前,老爸老妈与恶狼夫妇合作在美国加州创
立一间科技公司,公司交给恶狼妻子的侄子(关系很复杂吧?)负责运作,营
业规模在六年间扩展迅速,业绩有声有色,然而却没有人知道那全该归功于四
个闲着没事的幕后投资者(四个里面的两个男人,一个是名噪一时的杀乎,一
个是台湾第一大帮的副帮主,嘿嘿!)。鉴于先前的投资成功与合作愉快,四
位年纪、野心都不小的合伙人正摩拳擦掌,积极准备进军大陆投资设厂。
老爸跟“惨”一点儿也扯不上关系,逍遥自在得很。
我知道帮内的新生代大都崇拜石康维的狠辣作风,认为老爸和恶狼是“过气
的老家伙”。错得厉害!我认为老爸和恶狼才是真正的聪明人,尤其是恶狼。
当年恶狼根本不是狼狈潜逃,而是将计就计顺水推舟,因为恶狼早对黑道生涯
萌生倦意,加上繁重的帮务,使他无法多陪伴久病的妻子;恶狼的妻子三番两
次下达最后通牒,然而身为帮内重要支柱的他如何能脱身?于是明明事先得知
石康维要陷害他,他也不先发制人,就乖乖地扮演“被害者”,借力施力,成
功地摆脱帮派包袱,隐居国外陪妻子宁静安然的养病,再也不必过刀口舔血的
日子,恬然自得。
笨的是谁?
那些十六、七岁迫不及待混迹黑道、一心想当老大的毛头小于才是真的笨蛋!
四点放学,搭上一路狂飙的公车(我怀疑公车司机是暴走族出身)呼啸过大
半个市区,奇迹似的在四点十五分抵达我的目的地。平常耗时四十八分钟的车
程浓缩成十五分钟,我由衷叹服于驾驶的神乎其技。
跳下公车后,我望着绝尘而去的公车屁股,心里想着:还是叫老爸帮我买一
份意外险比较妥当。
这年头要把一个小孩拉拔成人可不是简单任务。出了门,要提防被绑架、被
飙车族砍、被公车撞、被砂石车辗、被心理变态泼硫酸…,“进了校园,要担
心暴力勒索、过度体罚、课业压力……呼!”家长“这个身份真是非常人足以
适任。
或许我也该提醒老爸去看管精神科才对。
我边走边胡思乱想,来到丁字路口,一拐弯便进了声名远播的花柳地也就是
我住了十一年的街区。
黑街只在夜幕低垂时分才会显现热闹风华。晚间七点过后,店家陆续开门营
生;半夜三点过后,一个接一个关门收工;太阳露脸之后,黑街才肯打打呵欠
合眼就寝。昼伏夜出,日夜颠倒。
由于现在不到五点,夏季又昼长夜短,亮晃晃的街道看不见半只小猫,迥异
于市区下班尖峰时段的车水马龙。
呃……好吧,我更正一下,今天黑街如同往常这个时候一样人车稀落,也没
半只小猫,但,多了一大群黑乌鸦。
黑街长达三百公尺的街道两边分属义云帮两个堂口掌管。左边归镜堂,右边
归水堂;主事者不同,风格也不同。镜堂堂主是帮里的中生代,沉稳保守派,
旗下的酒店也走传统经营路线,是那种企业高层应酬聚会偏爱的地方;水堂堂
主是帮里的新生代,唷野心,也积极拓展,旗下的酒店公关全是大胆敢玩的辣
美眉,花样特多,没有尺度,吸引许多求新鲜刺激的寻芳容。
因应黑道年轻化趋势,近年来水堂也将触角伸人校园,大幅吸纳在学学生。
帮众人数激增,平均年龄却急遽下降,十七、八岁当上堂口大哥的例子随处可
见。
眼前这数十个黑衣黑裤稚气未脱的少年,想必又是水堂的新人。
其中有几个少年看我走进黑街,向我投来极不友善的眼神,一副我误闯他们
领地的样子。
哼!有没有搞错?我心里想着,论先来后到,你们这些个只会逞勇斗狠的小
毛头才是不折不扣的外来者。
我梭巡少年们的脸,找了半天,总算瞧见一张年龄稍长、较为面熟的脸孔。
他应该进水堂有半年了,常在黑街来来去去,可惜我想了半天还是记不起他叫
啥名。没办法,黑街里穿黑衣黑裤理平头的男人太多了(看起来也一个样),
我哪有本事记清他们的大名啊?
我朝他走去。
他也发现我要找他,有点惊讶,点点头,“盈盈小姐。”
只有这条街的人这样叫我。盈盈,不是我身份证上登记的名字,而是老爸为
我取的小名。这个小名背后有一个令人发噱的典故。
“你们家大猫在吗?”
“打过他手机了吗?”他反问。
“打了。找不到。”
他皱眉用力想了一下,无奈地对我说:“那我就不知道了。”
好,很好。为什么今天我想找的人全都不在他们应该在的位子?
“有要紧事找大猫哥?”
“没什么。”我摆摆手,“今晚十一点前看到他的话,告诉他我有事找他。”
相准街道左右无车,我一溜烟横越马路,跑向对街。
我家位在黑街左边中段一栋三楼公寓的二楼。
拾级而上,掏出钥匙,开了门回到家。我拖着沉重的脚步要回自己的房间等
等!我倒退两步,叹一口气,“爸,你洗澡不用关门的啊?”
浴室门敞着,深蓝色四脚浴缸里躺了一个仅头、手与脚丫冒出白色泡沫水面
的男人。浴缸旁边摆了一张长几,上面有一台手提音响、十几片CD、一个冰桶
与两瓶红酒。如果我没看错,音响原是我房间床头的镇床之宝,CD也是从我房
间CD架上搬下来的(包括现正播放的滨崎步精选辑)。真懂得享受。
老爸缓缓将左手持的酒杯凑近唇边啜了一口,一脸陶然自得,轻松回道:
“宝贝女儿上学去了,家里又没人,有什么关系?”
“那,我现在回来了。”
“好啊,欢迎回家。”
“爸!”
“唉!我又不怕你看。”
“……”
“不想看?”老爸挑眉笑望着我,一点也没有自我反省的意思。“喔,好吧,
那你就顺手把门关上喽。”
我垮下肩,放下书包,走进浴室。
“才四十五岁就过起六十五岁老头子的退休生活。”我嘟起嘴巴叨念着“,”
及时行乐。“
我拿起红酒,端详瓶身的标签,“喝红酒泡澡缸,真惬意,嗯?”
“嫉妒啊?”老爸依旧笑笑的,“你要不要也来一杯?”
“谢啦!”我敬谢不敏地把红酒放回冰桶,“我没有在浴室喝酒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