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杰把那只小白猫举起来了,猫抓在空中乱抓,咪咪直叫,露出小尖牙来,他说:“那个阿姨才弱智,哪有这么说小孩子的!”
老太太高兴道:“我也这么说的,我家小菲特别聪明,凡是见过的人,都会记得人家的名字,有时候我都不记得有没有告诉过她的半熟脸,她都能准确的叫出名字来。这么样的孩子,怎么会记不住同学的名字呢!小菲被我一通安慰,高兴起来,但是最后,还是跟我说,奶奶,我没说谎,我真的想不起她的名字来了。”
我说:“不怪小菲,是那个阿姨不称职,奶奶,你有没有去幼儿园抗议抗议啊?”
老太太点头道:“怎么没有!第二天我就去了,可是那个阿姨没空理我。小菲班上有个孩子,中午做游戏的时候从跷跷板上摔下去,头先磕到了水泥地,当时阿姨在打电话没看到,后来小孩说头疼,也不在意。结果那孩子下午忽然晕倒,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不行了。我本来是去接小菲,结果看见孩子的家长在那里哭闹。小菲跑过来拉我,小手冰凉,说奶奶啊,咱们快走吧……我记不住名字的同学死了,他们都说她是我害死的,她会来找我报仇的。”
林杰放下小猫,让它在自己膝盖上趴着,说:“小菲,可能是有特殊的能力吧。”
老太太本来站起来,现在又坐回楼梯上去了,我帮她把垫子扶正,说:“您要是冷,就先回去。”
“不用不用,我在这里跟你们聊聊天,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挺好的。我这辈子活的差不多了,现在就图个轻闲,开心。小伙子——”
她对林杰说,“你懂这个啊?早知道,当时你在就好了,我虽然逢人就说,那不怨小菲,但是那些人还是不信,说她咒死了班里的孩子,躲着她。小菲说,幼儿园里没人跟她玩,不愿意去,想想这孩子变得孤僻,内向,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等她上了学,就好了。”
林杰说,“人的记性不是很好,再可怕的事情也会忘掉,何况是这么一个没道理的指责。”
老太太拍拍他的手,说:“他们要是都像你这么想就好了!小菲二年级的时候,有一天哭着跑过来,说她忘了她爷爷叫什么,让我写在她手心里。我说小孩子,不用记得这个,但是她不听。非要我写,我就拿根笔在她手心里画,可是当时也奇怪,怎么画都画不上,小菲急了,自己抓起笔,一遍一遍的写,都划破了皮,流了血,还是没写上半个字。我心疼了,抓过她的小手说这孩子怎么这么固执呢?不就是个名字吗?那孩子拼命摇头,扑到我怀里大哭,说奶奶,你不知道,我每次只要一忘记别人的名字,那个人就会死掉,我不想爷爷死掉啊!”
“后来呢,您老伴……”
我问,并且或多或少的希望能听到个侥幸的回答。
可是老太太只是微笑,说:“没了,当天晚上中风,没撑多久。人有天命,这不是小菲的错,但她就是想不开。”
题外、追踪飞贼的灵魂 雪片飘的很急,争先恐后的打下来,仰头看去,空中是一个白色的螺旋。
英飞眯起眼睛,不想让雪化到眼睛里去。
工作日上午八九点钟,这个公园根本没什么人,地上厚厚一层积雪,平实光滑好似少女的晨衣。
他走了两步,皱眉,回头。
还是这样,除了英飞自己的脚印之外,还有个很浅的鞋印,整齐的留在后头。
英飞摸一下项中,锁骨还在隐隐作痛,一早就是这样,被追踪的感觉真是不好过,况且,还是被那种无法名状的东西。
“小玉儿……”
不,不可能是小玉儿,她应该早已离开自己,到没有烦恼的世界去了,那这个是谁呢?
“我不管你是谁,”
英飞指着空中道,“不要再跟着我!”
他的话没有任何作用,唯一的回答是距离手指不远处的雪片,在空中有规律的聚集起来,仿佛落到了什么透明但是毫无温度的东西身上,形成了白色的轮廓。
二、地瓜和少女 寒假期间,食堂封灶,林杰本着勤俭节约的原则,天天到我家混饭。
而且因为晚上说好到别人家里守夜,这家伙中午吃的特别多。
“你说他们小区那个诅咒少女,跟可怜儿子的死有没有关系啊?”
“可怜儿子”
就是我们这回委托人的儿子,秦纵。
林杰一路上续续道道,说儿子死了鬼魂回来看看,还要怕成这样的父母,八成心里有愧,再调查下去,八成会发现是被养父母害死的呢。
怎么可能,不要以为生活中到处都是伦理剧。
我清醒的指出,正是因为林杰接下了这个麻烦的案子,我们才不得不在人家家里蹲上半天,闷都闷死了。
“你也觉得那个屋子闷?”
林杰道,“没电视,没冰箱,没音响,没有洗衣机,我好不容易找出个半导体,居然没电池!妈的这哪里是人住的地方啊!真怀疑他们一家子从史前来的。”
的确,让我呆在那个家里一天,肯定郁闷的撞墙。
林杰继续絮叨:“你说这样的家有什么好?秦纵也是,变了鬼,还天天敲门干嘛?那个家有什么好?跟辆闷罐车似的。”
我说:“别着急,尽头晚上就能知道了——你手怎么回事?”
林杰举起右手,说:“这个?庙会那天烫的。”
“什么时候?”
“跟你和飞贼走散的时候。我长这么大,头一次看见这么多人啊,忽拉一下你们两个就不见了,我正寻思着要不要找个竿子爬上去眺望一下,结果猛然间……”
我汗,林杰,你不是在讲悬疑故事,别这么多铺垫成不?
林杰摆摆手,继续白胡:“我看见一个女孩!”
“你天天看见女孩!”
“这个不一样,我当时是被乌漾的人群冲到了小吃街上,当时虽然特别特别的冷,风还把稻草刮起一尺多高——”
“我们去逛的第二天才刮的风。”
“听我说,即便这样,吃小吃的人还是特别的多,这时候我忽然看见一个女孩,她就在人群之中,却没有拿任何东西,她穿着一件很单薄的黑衣服,两只很大很大的眼睛——对,大得好像那个什么——牛!这两只眼睛就盯着前面那个烤白薯的汽油桶,一盯就是不离开啊。”
“这个执着跟你有一拼。”
“所以啊,我一感动,就过去对她说,是不是想吃啊,我请你吧。”
“那女孩呢?”
“很纯情,拼命摇头,说不用了,转身就要跑,我一慌张就拉她了,一拉她就没站稳,右手不自觉的一扶——你猜怎么着?就按旁边那个烤章鱼的铁板上了,嘶……”
林杰声情并茂,从牙逢里往外吹凉气,导致我以为自己闻到了一股烤肉味。
“后来,那个女孩不好意思了,就停了下来,我给她买了一块烤白薯,热乎乎的,放她手心里了。”
“然后呢?你有没有约她出去?”
林杰低下头来,美滋滋的笑着说:“然后她说谢谢,就走了。”
…… “你这笨蛋,搞到最后连人家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
“当时气氛多好啊,她很感动的看着我……难道我还能有别的企图吗?”
林杰道,“谁都像你这样思想复杂。你想啊,一个人出来打拼的孤独少年,在庙会上遇到一个同样可怜的孤独少女,请她吃了一块烤白薯——需要理由吗?”
“不需要吗?你那爪子有没有七成熟?”
毫无疑问,即便手没熟,这小子的脸也熟了,跟个成熟的番茄似的,配合着跳进我家窗户的阳光,整个一标准情圣。
题外、永远回不去的地方 这座山不太高,实际上城里也没有特别高的山。
英飞坐在亭子里,身上的雪都掸掉,他还是觉得不自由。
锁魂钉……是叫这个名字吧,不但在发烫,似乎还在召唤着什么,那个伫立在雪中的人形,便是这召唤的某种回应。
以前我是看不到这种东西,但是现在不同了……是这个锁魂钉造成的吗?
果然是个应该甩掉的累赘。
英飞冲那只鬼魂喊道:“招你来的不是我!该去哪儿去哪儿,别在这浪费时间好不?为了不让老妈吓着,我已经出来逛游大半天了,回去吧,行不?你不冷,我还冷呢!”
…… “什么,还不能回去?你家的楼被飞机撞了?”
…… “你忘了自己的名字,所以没脸回去?我的天,居然还有失忆的鬼,你就不会好好想想?名字这东西,哪儿能说忘就给忘了的?”
…… “啊?还是想不起来……我的天啊,”
英飞掏出手机,拨通电话,“妈,嗯,对,我在小狼家,今晚也住这里了,嗯,你放心吧,没事的。”
…… “行。”
英飞点头,再点头,对着那不知名的鬼魂,“慢慢想,反正我跟你耗上了。”
三、喂猫老太太 “您怎么这么晚还在门口呆着啊,不冷吗?回去吧!”
黄色的胖猫和白色的小猫咪咪叫唤,喂猫的老太太见了我们两个,笑得乐开了花:“小伙子,回来了?”
“是啊。”
我不想花时间解释其实不在这里住的事,只是问,“您干嘛这么晚出来啊?”
“等人啊!”
“等谁啊?”
林杰道,蹲下,小白猫立即蹿上他的膝盖,“您儿子?”
“我就小菲她爸爸一个儿子。小菲三岁那年,有一回他们三口子高高兴兴要去外地旅游,都报了旅行团,临走头一天,小菲发烧了。迷迷糊糊的尽说胡话,一会说不认识妈妈,一会说不认识爸爸。我儿子儿媳妇一合计,不走,票没办法退,走了,放心不下。我就说,你们走吧,小菲我带大的,我会跟老伴一起照顾这孩子。”
“那天真不该说这话,当天晚上他们两口子就走了。小菲第二天起的早,拿着家里的相簿,小手指着照片上儿子儿媳妇的脸,说他们是谁啊?我不记得他们的名字了。”
我扶老太太到了单元门口,说:“小菲的父母,不会是……”
“没了,都没了,飞机失事,还挺时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