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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独孤寂心由衷地赞誉。果然是“黑手”!果然是司徒千秋!果然是!

独孤寂心横剑,转身,疾如陀螺般地快旋起来。

一幕幕细绵迷朦的剑雨,以独孤寂心为中心,往外暴散开来。

此乃“肢脉”的“烟雨江湖”。

剑雨的激旋气团,硬生生地与司徒千秋的掌式,碰个正着。

劈啪声连炸连响。

强大的气劲,四处散飞。

独孤寂心和司徒千秋,两人齐地飘身退开。

他们不动。

不动是为了展开第二波的攻势。

不动。

再攻。

平素那瞧来厌憎已极的王尉的冷脸,这时却是顺眼得异常。孙鑫巾大眼直盯着王尉,仿佛要将那不含任何生气的“冷面”,永烙心中,誓不忘怀似地直盯着。

令孙鑫巾倍感惊异的是,这冷脸竟对他笑了一笑。

对他一笑。

王尉笑了?

王尉笑了。

王尉笑了!

虽然那笑容,一现即逝。

但王尉笑容中的苫涩、无奈、悲怆,以及在那之后的隐隐的、兴奋的、狂烈的波动,却令孙鑫巾永志难忘。

孙鑫巾已忘不了。他永远忘不了王尉的那一笑。

那唯一的一笑。

那从未见过的一笑。

那似乎是诀别的一笑。

诀别一切诀别继续诀别漂憾诀别生命诀别存在的一笑。

一笑,诀别,也决死。

王尉一笑后,即转头。

对于立他身后的“激骁部”一众,他决然地别过头去。

他眼中的凄意,虽然满溢,却也同时的坚决异常。

他真的想诀别。

他真的想。

王尉静静地看着,那几乎要与冰天雪地合为一体的寒冰心。他哑声道:“你……真的想把,他们全宰了?”

寒冰心冷声道:“这些人死不足惜。”

“为什么?”王尉硬声问。

“为什么?哈。为什么?这还需要说?你们的血腥、残酷、嗜杀,早已闻名遐迩,不是吗?”寒冰心嘲讽地说。

王尉不带任何表情地问:“也许。但你呢?”

“我?”

“你不也在残杀?”

“哈。你们有资格?”

“资格?”

“你们可有问我是不是在残杀的资格?”

王尉破天荒的,脸上再度有了表情。那是比方才更是无奈、更是悲凄的神态,依然地瞬起即没。王尉的习惯性冷面,再度挂于他的脸上。

王尉压下脑内浮乱的愁绪。他沉郁地道:“或许。我们真的没有资格。毕竟,我们的手上,已沾染无数血腥,这是个不争的事实。我们当然无颜说,那是因为被生计所迫这样的卑恶借口。但……”

“但?还有但?”寒冰心半分不让地讥嘲着。

王尉没有受到寒冰心语中深含的刺讽的扰动。一无表情地接着他先前截掉的话,道:

“但如今天下浪荡,朝廷腐败,君帝无能,这难道就不是事实?这难道不是个血腥的事实?

如果!如果,我们这群不知该拿什么生活且生存的劣民,不以劫掠维生的话,我们还能做些什么?我们又该如何自处自己的生命旅程?”

王尉的淡然语调里,透出一种悲愤哭诉的荒然感。

他的每一个问题,都深而锐地触动着寒冰心的心。

寒冰心的冷眼,渐渐温和。他答非所问:“你,很寂寞?”

王尉寒着脸,一语不发。

寒冰心再问:“你,寂寞?”

王尉吐字维艰地道:“不该杀的人,杀多了,曾经拥有的心与梦,就不免地越来越模糊。夜半时,总有‘人’想找我聚聚。我很累。真的很累。已死的他们,每一个寂寞的夜里,都来纠缠。那令我疲累。好累。没有温度的累。”

寒冰心应道:“所以,你想找真正的人聊聊。你,想找回,温度?”

王尉的眸泛满凄迷,但他的脸,仍是副绝冷的模样。王尉喃喃道:“对。我的确想找回温度。肉的温度。梦的温度。心的温度。血的温度。人的温度。以及,所有的所有的温度。我想找回来。我想找回它们。我想拥有那些温度。有了温度,才能人,才能成为人。人,真真正正的人。我想变回真正的人。真,正,的,人,我想。好想!”

在杀戮成性的武林中,有多少人明白,杀人是什么?

所谓的杀人,真的只是单纯的起手、落下这样的动作而己?只是这样而已?是吗?

一个活蹦乱跳的生命,仅仅因为一个动作,就变成一具毫无生息的尸体?

于这丧失的过程中,不论是杀人者,或是被杀者都好,他们有没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感觉?

痛?悲?欢?愁?吐?狂?奋?烈?呕?冲?欣?执?杀?

到底杀人是怎样的?是一种感觉?还是一种实质?

那么被杀呢?被杀的人,又是怎样的感觉?或者,那也是一种实质的存有?

这个问题,于多数人而言,大抵都不曾考虑过。

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这是绝大多数武林人的观念。

那是对所有涉足于这个喋血江湖里的人的一种绝对性的惨烈要求。

是以,武林里许多人特别歧视那些会高声求饶的没胆懦夫,和手无缚鸡之力的凡夫常人了。

遇上那样的人,他们通常都是不竭尽所能地嘲讽,以及施予倍加的狠刑。这于他们而言,是一种正义的矫正行为。他们深信那样就代表着,英雄的光芒举动。

这个江湖,有太多太多的正义与英雄。

太多了。多得让人作恶。

而更使人发笑的是,有着这种思想的江湖人,并不认为那种被压辱的遭遇,会或该落到他们的身上。

于是,有遭一日,他们真的被迫栽进那样的境地时,更可耻、更无赖、更卑劣的求饶行为,于这些高喊力与勇的人身上,便体现的,更是五花八门、历历分明。

杀与被杀,就这样漂流于人与人之间。永不得歇!

而江湖中的残杀,仍需要一个借口,常常需要一个可以说出嘴的借口。

一个很美很崇高很伟大的借口。

一个可以坚持可以高喊可以屠宰的借口。

一个令人弃厌却又长存于人间经过粉饰的害人借口。

这就是,武林中一直不曾断绝的杀人活动的血淋淋的真相。

人,总会为自己的行为,找来无数的解释,借以洗刷本身的罪责念头!

能坦然面对自己心底阴暗角落的感觉的人,少之又少。

王尉却可以。他可以。他可以坦然于自己。

因为,可以坦然,所以,他痛苦。

痛苦!

王尉,是能真正明白杀人的苦的一个人。

一个觉悟却仍在杀戮之中的人。

一个有着悲伤的身影的人。

一个难以弃离的人。

一个哀忏人。

一个人。

那是,疲累、困乏、作恶,和无尽的绝望与黑暗。

但他并没有懊悔。他从没有后悔。因为,他所杀的,无不是该死的恶人。

虽然,世间的善恶,并不存在着纯然分明的界线。

但是,对以嗜杀为务的人而言,善恶这种字眼,无疑是多余的。

只有,以杀制杀!

那才是对付恶人的最佳妙剂。

然而,他还是累了,累得已不能自己。

长久下来,王尉开始倦累。

他已快失去掌握能力。

他知道,他就快夫去他的坚持与他的心。

再多一点的杀戮,就会丧灭他的灵智。

再杀一点点,他就会崩毁。

他很清楚,他的世界,正处于倾毁的边缘。

不断的杀戮,就算杀的是绝不值同情的极凶恶徒,但,那些临死前充满怨气、悲愤的血目恨视,长久下来,已慢慢凝积为他心里的极大负担。

而且,还有他们。

无辜的他们。有不少无辜的平民与武林人,也被迫卷入他们毫无怜悯的大肆屠杀的行动中。

他们的哀鸣与哭号,总飘洒于有他王尉的地方。

他很痛苦!

因为,他也在那些宰杀的人群中。

因为,他无能无力,改变那些亡魂的悲惨际遇。

因为,他的双手与心,也满满的是洗下去的血腥、数不尽的杀屠。

因为,他——依——然——在——地——狱。

地狱!

地狱的人间,人间的地狱。

他于那样的杀再杀的凄哀景况下,渡过一截又一截的染血岁月。

因为,他在。所以,他痛苦。

非常痛苦!

他,就像,一朵活在污泥中的清兰。

一朵有血的兰。

血兰的美,诚然是美,但这美却是不断的溢血浸血嗜血所成。

它的茁壮、特出,正是由于血腥的灌沃而滋润成长。

他恨。他恨他所拥有和没有拥有的一切。

他的梦,早已离他远去。

他其实可以离开。但他没有。

因为,他下知道这个人间还有那里可以让他归属。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是以,他没走。

他留下。

然后,继续必然面对的劫与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