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见家丁上来道:“外面有位姓华的,说有要话面见二爷。”陈凤岐闻得华荣来了,好似半天得月,忙一迭声的叫请,又叫人快到后面,去诸风鸣。早见华荣大踏步进来,凤岐迎入书房坐定,风鸣亦到。华荣便叫凤岐遣开家丁,书房只剩他三人。华荣将座头挪了一步,先叹了声道:“我为阁下尊事,实在用尽心机。方才合拍,特地过来先行道喜。还有几句话儿,要与昆仲商议。”风岐听说其事已成,早喜得眉开眼笑,不住口的道谢。
华荣又道:“我们家主儿面前,有一亲信家丁贺二爷,比我身分更重,那才是百说百依呢。不瞒你二位说,日前虽允定阁下,竟拿不稳贺二爷行止,所以我叫你别要到我寓所去,正是此意。果然贺家执意不行,好容易被我说方说圆,又提及陈大人是二位一族。明年再考此地,他们竟求得陈大人的书子来,你我倒一场扫兴。况且也算成全人的功名,岂非一举两便。而今贺家行是行了,包你进场稳稳一名秀才夹在便袋内。但是有句话,甚觉碍口,我又不得不说。贺家说那姓陈的虽与主儿有世交,与我们并无关涉。若这么白白的代他为力,却怪不犯着,须要大大的酬谢我们一宗。故而此时,特地叫我来讨个实信。倘或你们不行,我来这么一趟,也不致误你们的事。可知今夜二鼓后,就要进场了。”
风岐听了,默默无言,一句话都说不出口。风鸣冷冷的答道:“承你阁下美意,愚兄弟心感不尽。酬谢一节,也是理当。但不知还是事成之后,抑或先付呢?再则仍有一句冒昧的话,要求宽恕。贺二爷与阁下均是初交,若就这么草率的去做,窃恐三岁孩童亦有扭难。倒底贺二爷与阁下,有什么凭据与我们呢?”
华荣不等凤鸣说完,便插口道:“千人一见,都是如此问法。我在衙门也与贺二爷说明,谢仪以作四股,今日先兑一股,事成再如数全兑。但须贤昆仲的亲笔为凭,否则明日事成,没有处在兑银子去的。若说我们的凭据,不怕你大先生见怪,却是没有。题目在我们主儿肚内,我们怎么知道?若说连主儿买通,不要笑话罢,你们也没得这么大的家业。而且我们主儿性格,你们该亦有风闻,就是沈万山全数让了他,他也没有那一只眼儿瞧得见。不过你令弟卷子缴进去,我们从旁点缀,又有贺二爷一力承当,总要变着方法,将事弄成了才好。收你们这一股的银子,写张收条与你,万一不成,准其事后讨退。还有一说,你们恐怕我姓华的冒名撞骗,好在陈大人是你一家,我将南京那几家来往亲热的,无非江祝王陈各府,我说给你们听着。”
华荣便一口气,先将祝府上下人等,住居何处;次又说到陈王渚家;随后又将本衙门人数,全行报出,丝毫不错;话毕,起身道:“天色不早了,我还有正经事务,行止我再来讨回音罢。”凤鸣虽然有点见识,起先原不甚相信,经不起华荣口若悬河,毫无破绽,又说的尽情尽理。及至说到南京在城诸家,倒有大半是凤鸣知道的。此时见他咬钉嚼铁的要行,不由方寸一乱,竟相信不疑了。旁边凤岐见华荣要走,愈加着急,又不好拦阻,又不知哥哥行与不行,只落得两眼呆瞪瞪的望着凤鸣发怔。
凤鸣忙起身陪笑道:“你阁下且请坐了,容再细商。”便唤过风岐,在书房门首嘁嘁喳喳的说了半晌,复又进来。华荣道:“行止请早罢,我既耽搁不得,你们分外不能耽延,好大一件事,如此费周章。”凤鸣道:“此事既重托阁下,必须一线到头。但不知要费用若干,请吩咐下罢,让我们好早为预备。”华荣一笑道:“你既老实,我也无须哕嗦。别人必须六千,你们出三千罢,再少却不能。”凤鸣吐舌道:“不瞒你说,我就全将产业卖了,也没有这宗巨款。”好容易再四婉商,直出到二千数目,华荣方肯答应。
凤岐见事已说成,欢喜异常,即催促凤鸣立兑了五百纹银,又亲笔写了一张期券,华荣也写了一纸收条,将银子收起,遂提灯欲行道:“你们快去罢,我在头门口相待。”说着,匆匆而去。风岐现在得意非凡,赶着收拾了考具等件。平时恨不能把书铺子抬了进去,今日有所恃而不恐,只带了几件要物。风鸣提了手灯,兄弟二人,欢天喜地直奔学院衙前。
再说华荣骗脱了五百银子到手,犹舍不得那一纸期券,须要叫他兄弟死心蹋地的相信。倘若碰名秀才出来,就抵赖不去。想定主见,先到衙前,见管头门执事的正在那里照料,便上前拱拱手道:“有件事拜烦二哥,署内有位贺二爷与我至交,我叫华荣,今早我们还在一处的。现在有个姓陈的朋友,和我两人,约他闲期仍在对门茶店内会,千万不可忘却。”那人见华荣衣服轩昂,又来找贺二爷的,不敢怠慢,忙应道:“少停我代二哥说罢。”华荣正待转身,却好陈凤鸣兄弟已到,华荣故意高声又说道:“拜烦二哥转致贺二爷,切切不可忘却,姓陈的是我同来的。”说罢,与风鸣兄弟打了个照面,一径向东而去。
凤鸣兄弟亲耳听华荣所说,益发不疑。到了头门口,凤岐背了书箱等件,跨步而入。凤鸣白回家歇息,专待好音。风岐进得场来,见各篷内灯火辉煌,人数已到齐八九。少顷,堂上发了三梆,学院大人早巳升座。大堂点过名,即行给卷。堂上又牌示了题目,诸文童各各认明座号,时已东方日出。诸人莫不抖擞精神,用心作文。凤岐见了题目,加倍喜欢。原来两题,皆是风岐平日窗前作过的文字,又送与人众改削了一番,虽非是精粹的造诣,却也大致明顺,毫无瑕疵。此乃凤岐的命运已通,又该数他功名发现。便喜扬扬的提起笔来,一抄而就。早早的缴过文卷出来,回到家中;锐知风鸣场中光景,又有华荣之力,竟拿稳是一名秀才了。
隔了一日,发出大案,风岐高高的进了第五名文生。报到陈家,把个陈凤岐乐得心内受用无穷。风鸣亦得意非常,忙着叩谢家神祖先。早有远近亲友,前来道喜。次日即逢覆试之期,风岐亦系早早的出来。大凡人在得意之际,心畅神怡。虽然是个小功名,无如凤岐思想已久,一旦到手,较之人家发了科甲,还欢喜十倍。所以今番覆试之文,倒还作的无甚背谬。
连日凤鸣兄弟,皆忙的是邀请亲友,分送报单,未暇计及到华荣身上。这日晚间,兄弟两人正在书房内检点请过的亲友,恐有遗漏。忽见家丁来回道:“那位华二爷又来了。”凤鸣听说,吃了一惊,忙向风岐道:“我日内皆料理你的事务,尚未将那项预备。他今晚前来,怎生回答?”凤岐是个诚实人,觉得今晚不齐,明日何妨,便道:“大哥这也无碍。华荣亦知道我家是大哥作主,你且到后面暂避,待我请他进来,回他明日来兑。”凤鸣点头称善,急起身回后去了。风歧吩咐家丁,去请华二爷里面坐罢。未知华荣来意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一回 闹新闻兼连旧案 宽重法姑置轻刑
话说华荣自骗了陈凤鸣兄弟五百银子到手,欢喜非凡道:“今番这场买卖,倒还顺利。也是我的运气,若不遇见贺家,问明细底,亦是枉然。但可惜那一千五百两,是不得到手了。”这两日皆在城外船上,未敢进城。打听得学院覆过了试,并没有动静,心内很为惦记。趁着晚间,混进了城,遮遮掩掩来至学院衙前,见照壁墙上高高贴着簇新的榜示,看到第五名文生,正是陈凤岐名字。华荣好生喜悦,暗忖道:“该应是我的财爻,若就这么开船去了,岂非便宜了他兄弟。”此时毫不怕人,遂理正气旺的来寻凤岐,兑那未付的银两。
到了书房,先向风岐道贺,风岐亦再三称谢不尽。华荣即问到风鸣何处去了?风岐道:“家兄正因阁下之事,晚间去会个朋友,尚未回来。日前承蒙雅爱,又蒙贺二爷从中照应,理当早早如数措齐,待阁下来取。实不相瞒,寒舍那里有一项巨款放在家内n昨日同个至好朋友相商,约定今晚说话,所以家兄忙着去寻他。大约总要二更以后,方可回来。请你阁下先回衙门,明日一准午后,愚兄弟在家奉待,断然如数兑交,决无他说。但请放心,并望代为致意贺二爷声。”
在凤岐这番话,亦系尽情尽理,人总可行。无如华荣自知这件事,是个撞骗买卖,刻不容缓。又疑到凤鸣兄弟莫非有了风闻,故意和他扭难,不如爽性再诈他一诈,看是何光景?便撂下脸来,冷笑了声道:“好大件事,还要左一趟儿右一趟儿前来请安么?你兄弟买了便宜不觉得。若是别人,在前五名内,尚要加倍呢!原是成全你的,这几个钱儿还不够我与贺二爷零用。你如不愿意,爽性说一声儿,我就走开,断不致黏半句牙儿,讨你笑话。”说着,又在桌上使劲拍了一下道:“我们抬举人的,别要认错了。既有手段成全人,亦有手段弄人的巧儿。不要胡涂罢,在阎王老子面前,尚欠得下鬼债么?”
华荣一面发作,一面即口中夹七夹八的乱骂。可怜陈凤岐被他骂的满面通红,惟有一旁连连施礼道:“阁下休得如此,愚兄弟土居在此数十余年,难不成为这件事,今夜逃走么?实因一时措备不及,有累阁下再待一夜工夫,明日定然奉上。若说我们生心图赖,更无此理,青天在上,若存此心者,即非人类。”
彼此正在书房计较,却好走进两个人来。也是华荣该数晦气,碰见这两个对头星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