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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9章



求老爷太太赏他十日八日的假,让他歇息着,再仍旧当差。”小儒道:“使得,爽性给他半月假期,接着秋凉再上来当差罢。”梁明上来,叩谢了小儒等人,方侧身退下。小儒袖了书函,亦向前厅而去。

方夫人对兰姑道;“你到聂姨奶奶那边去,问声上年他家哥儿戴的九狮戏球的帽子,倒别致得有趣,去问他怎生做着的,你暇时做一顶,寄与沪生儿戴去。”兰姑答应了,即到洛珠房内。赛珍见兰姑进来,便一把扯他坐下,细说将才的原故道:“你看可气不可气,而今这贱人很有身分了。我若不是耐事的,与他一般见识,恨不得要给他两个巴掌。”兰姑笑道:“罢哟!那样人还计憎他什么?不是我说,姑娘何等身分,他也配得上说话么!故而折得七颠八倒的起来。”兰姑几句话,连洛珠都被他引了笑起来道:“你没有来,我即劝姑娘好半会了。他究竟出身微贱,好容易爬到高枝儿上去,不知怎么才好呢!我看他断不敢有意挺撞姑娘,后来想起陪礼还来不及呢!”

兰姑笑道:“你别诌断了肠子罢,一阵鬼话,把我正经事都闹忘了。太太爱你家哥儿上午戴的,那九狮戏球的帽子,要与你剪纸样去,偷闲做一顶给沪生去戴。”洛珠道:“我因人家都戴着狮儿帽子,便翻改出个九狮戏球,是随手剪做的,那里来的样子。你现在派了当家差使,怎有闲工夫去做那个玩意儿。俟天气凉爽,我也要做顶给蕙贞去戴,你去对太太说,不嫌我手脚慢,明儿顺手给沪生做一顶罢,强如你巴巴的做这一顶帽子。”兰姑即向洛珠深深万福道:“你若肯代我做,真正好的很了。改日我备样时新佳肴请你,又算代你浇手。”

三人正在说笑,方夫人打发小丫头来请他们,说太太在冯太太房内,因外面送进来的上好孝陵卫瓜,请小姐、奶奶同去吃呢。赛珍闻说,即与兰姑往小黛后进来。

且说红雯回到房内,将针线在桌上一摔道:“我也不希罕这两件东西,反引得人家讥笑我。难不成我就不配大少奶奶送我针线么?而今都力霸为王了,是人是鬼都要学着刻薄人。”双喜笑着道:“非是我丫头乱说,奶奶也太好多心了。虽然小姐说错,还要瞧着太太面子。”红雯睁着两眼道:“太太便怎么?俗说重孙有理告太公。他女儿当着人众讥笑我,给我没趣,我亦会当着人给他钉子吃。若畏首畏尾的,我尚忌不了许多。这边怕人说,那边怕人怪,将来我还想在这府里出头么?”

双喜正待再说,忽见外面的家丁执着一张单子进来。双喜忙迎出房外道:“你来做什么?”家丁道:“我适才回奶奶的话去,媚奴姑娘说奶奶到王太太那边去了。偏生这一宗支款,外面立等着开发,特地来请姨奶奶的示。请你姑娘将这单子送上去,姨奶奶瞧着就知道了。”双喜接过单子,转身入内送与红雯。

红雯在房里早听得明白,取过单子看了看,是请支本月的月费,--陈府的规矩,向例都在月半前后支放,--末了又开着一款,众男女雇工夏季的犒劳。原来府中除却外执事家丁,及太太们贴身大小丫鬟,尚有十数名雇工。。外边男的专于搬抬打扫,内里女的专于浆洗缝缀与粗重事件。这些雇工都雇的是附近乡间的人。二交夏季,即要告假回家做农工生活。府中夏季分外事多,又不能没人,即定下例,愿去者听其自便,不愿去者乡间要另雇别人代做生活,这一分工价,府中酌给若干,赏与本人。此乃陈府中格外体恤人情的意思。到了六月中旬,那去不去的已有定见,便可发给这项款目。

红雯看毕,冷笑道:“幸而那边奶奶不在屋里,我也拾得一件事来办。你们不见我屋门外,青草都生了么?可见你们都是惯伏上水,最势利的人。双喜去对他说,叫他将单子存下,待我核算,停刻来领这一宗银子。”双喜掀帘走出,对来人说明。那家丁亦听见红雯在内发话,应了声是,把舌头一伸,脖子一缩,掉转身一溜烟飞跑去了。

红雯即叫双喜将算盘取过,核对了两遍,珠数相符,共该一百有零银两。吩咐双喜道:“你到奶奶那边兑一百二十两银子来,若问你什么用处?你说姨奶奶知照来兑的,少停送账过来。奶奶不在屋里,即叫媚奴兑给你。再说立等要用的,不可迟误。你若改了我半个字去说,我知道了,仔细你的皮肉。”双喜咕哝着,摔开帘子,走出道:“我改你的话做什么?你若叫我杀人,我也杀去,好在有你抵挡呢!”说着,便一径来至兰姑房内。相巧兰姑犹未回来,媚奴在窗前坐着,整理针线匣子。见双喜走进,忙起身让坐。

双喜哭丧的喉咙道:“你快兑一百二十两银子与我,不要迟误了,带累我的皮肉吃苦。”媚奴听了,全然摸不着头绪,不禁“扑嗤”的笑了一声道:“你这蹄子尸多分疯了,无故的同我要起银子来。怎么我不兑银子,你的皮肉又要吃苦,我竟不懂你说的那一搭儿的话。”双喜仰着脸,喊道:“我和你要银子做什么,我真正疯了?是姨奶奶叫我来要的,他这么吩咐我,我即这么告诉你,我知道他要做什么呢?你除非去问他,才得明白。”

媚奴听说,方知是红雯叫他来的,断非无因而至。又听他说的不清不白,便沉下脸道:“你还是和我说笑,还是当真?你家主子叫你这般来说,若是和我说笑,你又十分着急。若是姨奶奶叫你来说的,没说奶奶不在屋里,我不能专主,即是奶奶在屋里,也没见不说出款目来单要银子,怎么好上账呢?可不是笑话么!你说叫我去问他才得明白,倒是烦你问明白了他,再来兑银子。”说罢,仍坐下理那未完的针线,不去招睬他。

双喜被媚奴抢白得红透耳根,回身即走道:“你不发银子,干我甚事?何苦给嘴脸我瞧。我就问明了再来,看你可发不发?”便回到红雯房内,将媚奴的话,逐细说了。红雯不由的大怒,骂道:“媚奴小女娼妇,他也瞧不起我么?以为他家奶奶当了家,连他都长了身分。我要银子,自有我的用处,难道要报细数给他听么?好大面孔的小娼妇,我倒要亲自问他去。”双喜道:“姨奶奶别要去罢。媚奴那张嘴,比刀犹快。我们当丫头的,被他数说几句,不值什么。若姨奶奶去也被他数说了,那才犯不着呢!”

红雯被双喜两句话挑得满腔火发,站起身望着双喜,啐了一口道:“呸!没中用的该死东西,我怕那小娼妇么?这屋子里一只狗走出去给人打了,我都没脸,还亏你阻拦我不要去。他火不了是我府中的丫头,就是太太说出这些话来,我尚要去请问声呢!”便喝令双喜跟着,急急的来至兰姑房内。

媚奴抬头,见红雯气生生的走进,明知双喜回去说了什么,他来淘气的,使仍然坐着不动,且看红雯怎生开口。红雯见媚奴并不起身,气上加气,指着媚奴的脸,问道:“你既在府中多年,可知道主子下人的尊卑么?我叫双喜来取银子,你不发与他,还要数说他,是何情理?我要银子,自然有款目去用,你要问长问短的,不成我落己么?即是我落己,只要开得出账去,干你的屁事,也轮不上你来盘查我。究竟是太太叫你不发,还是你家奶奶叫你不发的?爽性明儿回了太太,就派你当家,岂不省便?”

媚奴听了,立起身冷笑一声道:“姨奶奶这话,是同我说的么?你问你家双喜去,他来也不说长短,即要银子,我知道要什么银子呢?况且奶奶又不在屋里,叫他去问个明白来,这也不为数说他。若早说出是公款用的,我早赶着送过来了。你问他,牙缝里都没有进出半个字来。姨奶奶若说到落己不落己的话,更外扯淡。银子是府中的,真如姨奶奶说的,干大家的屁事。这些话,没说回太太,就是回老太太去,也不至杀下头,问充军罪。我也没有说我是当家的,又没去钻谋这个差使,不过奶奶叫我帮着记记数,写写账。亦未曾有碍人家的眼目,吞吃人家的口粮,还遭人家妒忌么?至于主子下人的尊卑,我怎么不晓得?我是当丫头的出身,不明尊卑,还是个人吗?若一定要分什么主子,什么下人,主子也是下人做的,下人也可做到主子,什么希罕的事!若是老爷同太太,他们才是生来做主子的呢!不叫人敬重,人都不敢不敬重他们。其余柳木桌子,柳木凳,一般的高下罢了。”

红雯闻媚奴句句含讥带刺,说着自己痛处,直气得面如紫涨,使劲把桌子一拍道:“你这娼妇,有多大身分?竟敢挺撞我起来。我倒要问你主子去,是谁仗你的腰窝儿?”媚奴听红雯破言骂他,也将针线匣子往牀上一摔道:“姨奶奶,你的口内要清净些,你见着谁是娼妇?没有养着汉子,没有和男主子睡在一处,都不怕人议论。我若是娼妇,人家也不见得不是娼妇,同是一般的人,一样的出身,别要装出主子的体面来,恐吓我。这些旁枝儿的主子,我眼睛里还没有见着呢!”说着,便哭了,嘴里也夹七夹八的乱骂。

气得红雯,直跳了起来,奔上去要打媚奴,被双喜夹腰抱住。红雯回手即乱打双喜,喝骂他松手,双喜忍痛,死也不放。

媚奴亦要追上来打红雯的嘴,问他那“娼妇”二字怎生讲说?对面几乎交手揪扭,早惊动兰姑房内两名雇工女人,赶进来在当中横着身子,佐拉右劝。红雯,媚奴又欲同去回明太太;正闹的没开交处,早有小丫头们见他们闹得大了,飞风去报信上头。

方夫人忙带了兰姑前来,喝住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