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大姐姐身边,实在少不了他。因主人还没有开口,他即先意承志的做去,也怪不得大姐姐疼爱他。果然收了房,仍旧如贴身一般,照常伺候做事。不则至迟二年,万不能再留住他不配绐人了。今年红雯可是十九岁了么?”
洛珠一旁插嘴道:“可不是呢!真个你我两人,一样的心思。日前我们闲话,也说过的。陈太太说好是好极了,无如红,雯过于尖刁,又生得有几分姿色,凡事心高志大,喜事争先,怕的日后房帏不和,由此多了是非。我听他说到此处,就不便再说了,其实与我们毫无干涉。我因红雯这丫头,若配个小于及平等户人家,不免可惜。譬如一朵姣花,落在粪土里去了。”
方夫人笑道:“你们不过为红雯生得好,劝我替我家老爷收房。我也知去了红雯,好似少了一条膀臂。若收在房内,明虽作妾,即如在我身边伺候一样。殊不知我的心事,却另有想头。因为红雯生得嘴强舌快,凡事不肯让人,在我跟前料想他也不敢十分放肆。怕的沈姨娘为人忠厚温和,背了我受他牵制。还有我家老爷生性拘谨,连日前沈姨娘来此,他尚执意不行,恐人议论。日下又有了这等年纪,若再叫他收纳红雯,不言可知,他定见是不依的。如没有这两层关碍,还待到今日你们来劝我,我久经做下了。”
洛珠听了,对着素馨点头道:“这句话倒有点意思,陈大人是最古板的。”婉容正在里间看壁上字画,忙走至外间,笑嘻嘻向素馨。洛珠道:“你们快别要信他鬼话,还亏你们说他说的不错。其实他是吃杨梅的心重,怎好对你们直说,只得借这一篇大道理,掩人耳目。你们想一想,就是红雯收了房要欺沈姨娘,有他这位正室夫人压住了头,当真红雯是三头六臂么?”
方夫人正要回答,抬头见巴氏等人都走了进来道:“太太们今日这般高兴,还在这里说话,天好将晚了。”说着,丫头们早点了手灯,上来伺候。方夫人等即起身,仍由耳门回转上房。众使婢将留春馆内收拾清楚,关锁了耳门,各回后进,预备众位夫人晚饭。
少顷,小儒回后与方夫人说了一回闲话,即往兰姑房中安歇。兰姑俟小儒睡下,吩咐媚奴在房内,“伺候老爷叫唤,我到太太那边去去即来”。便悄悄的走过,见方夫人独坐在灯下出神,忙送了一盏茶,笑盈盈的低声说道:“日间祝太太与聂姨奶奶说的话,太太以为何如?”方夫人笑道:“我已经说明不能的情节,你此时来问做什么?”兰姑道:“太太的意见我也仰体得出。既恐老爷不行,又恐红雯背地里欺负我,这是太太恩典,顾惜我的处在。不然即是云太太所说,有太太压服住他,还怕红雯做什么?太太所虑的是他暗中挑拨,不及防闲,生出是非来。”
方夫人笑着点点头道:“你既能领略这情理,还来问什么呢?”兰姑又走近一步,笑说道:“非是我琐碎来问太太,我看红雯不是个心地不明白的人。太太既抬举他,给老爷收房,是何等体面,他也知道感激的。而且太太又这般圣明,他敢使心眼儿么?不过想欺负着我,一来有太太压制住地,二来老爷也不是那样听背后言语的人。我因为太太各事,红雯倒分去了一半,我虽来了多年,万不及他。明儿红雯开发出去,难道仍要太太自己操心么?我们看着也不安,若要学他,实在又学不上。还有一件事,只是太太的明见我方敢斗胆说一声儿。自从添了森儿,不无多出些针线,如把红雯收房,他即可伺候老爷太太身上的事,我即一心一意的照顾森儿,岂不一举两便。若恐老爷执性不允,有太太硬做了主,老爷也没有说的话。”
方夫人听说,沉吟了半晌道:“你可是真愿意的么,还是假话?不要收了红雯,日后你追悔不及,再到我面前诉苦,我那时可不管的呢!你倒仔细的心里思量思量,不要图1比时说得爽利大方。”兰姑笑道:“太太谈的什么话?我怎敢用假话来骗太太。这件事,我久已有心,不是祝太太们今儿说起,我也不好说及。日后就是红雯真个欺了我,我也没得怨的,太太只管放心。”方夫人道:“夜已深了,你去睡罢。且待明日,我自有处置。”兰姑应了声出来,仍回自己虏内。小儒尚未睡熟,便问道:“你在太太那边好半会,做什么?想又议论到什么好事儿了。”兰姑也不答言,即叫媚奴与小丫头们退出。推上房门,走到镜台前卸了残妆。转身坐在牀沿上,一面换着睡鞋,一面即将方夫人所说的话,细讲了一遍。
小儒听了,双手齐摇道:“罢了,罢了,我只当你们说的什么好话,原来议论的这些没要紧的事件。也亏你们好意思说得出口,倘被人家听得,岂不是人笑话么!太太断不会说这句话,他深知我的心性。这都是你的主见,多分你服侍我的厌烦了,要个人米替替你的手儿,可是不是呢?”
兰姑闻说便站起身,撂下脸来道:“好扯淡,这是太太的一个人的意见,与祝太太们商量的,与我什么相干?将才太太说与我听。你问我,我好意告诉你,反说我厌烦服侍你。我若怕服侍人,当初也不到你家来了。难不成过了几年,又懊悔了么,真正是笑话。”小儒见兰姑认真,自知失言,忙陪笑道:“我不过同你说笑罢了,看你怎么样的,你倒发急当起真来。你听听,好交三鼓了,今夜睡迟,明早又要嚷眼睛痛。”说罢,便翻身朝里睡去。兰姑唧哝着道:“不说他的话怄人,还说我好认真发急。”也宽衣睡下。
次日,小儒起来洗了面,正欲出外,见小丫头进来道:“太太请老爷说话呢。”小儒听了,即往方夫人房中走过。未知方夫人来请小儒,他夫妻有何计较,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五回 抱衾稠俏婢擅专房 论家事私心先固宠
话说陈小儒闻方夫人相请,即走了过来。见方夫人梳洗已完,坐在房内同赛珍小姐吃早点心。小儒道:“你们今日起身得
好早,多应有件事呢!”赛珍忙起身让坐,小儒道:“我也随便吃些罢,省得到外面吃去。”小丫头即移过坐位,送茶设箸,夫妻对面坐下同食。吃毕,漱了口,小儒便问道:“你叫小丫头请我,有何话说?”
方夫人即叫红雯等退出,笑吟吟的道:“请你人人过来,并无别故。因系大人的大喜,一则道贺,二则特地奉告。”小儒笑道:“你说的话,令人不懂。好端端,我有何喜事可贺?纵有喜事,何以又要你告诉,究竟什么事?何妨请教请教。”方夫人道:“你先慢问是何大喜,且问你告诉过了,你可行不行?”小儒大笑道:“你的话说得益发胡涂,我有喜事,怎么你又虑到我不行?真正牛头马嘴,不知是那一搭儿。”方夫人道:“然则我说出来,你是必行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不可我说了,你又改变。”
小儒听了,猛然省悟道:“我明白了,你说的莫非即是昨晚沈姨所说的话么?”方夫人道:“哦,沈姨娘真个嘴快,已经告诉过你了。你既知道,何以犹假作不解?你看这件事,可不是你的大喜。”小儒正色道:“你别要闹笑话了,昨晚沈姨告诉我,只当你们一时的戏言,那知你果然真有此说。你设身处地代我试想,我如无子,即讨个十房八房,没人物议。现在儿媳成双作对,侍立跟前,转眼大媳妇生下或男或女,你我即是抱孙子的境界来了,还做这些不尴不尬的事,真要笑煞了人。若说少人服侍,有了沈姨。况且沈姨又生了儿子,更外不合做这件事。虽然多承你的美意,我只好心领罢了。”说毕,站起身向外就走。
方夫人忙止住道:“行与不行,且待我的话说完,何必急急要去,难不成坐在这里就硬降住你要行么?”小儒无奈,复又坐下道:“非是我一定要走,实因你们无故的寻出些事来胡闹,叫人听了烦恼。”方夫人笑道:“我们说的话,均是不经之言难入尊耳,姑且置之勿论。我却有一言,要动问你大人个详细。你平时常自负一生,由读书以至出仕,又由县令擢升封疆大吏,无他长处,只有上不欺君父,下能体贴人情。所有你上不欺君父,我深为佩服,实系不虚。至于下能体贴人情这一层,窃恐未必。”小儒笑道:“真正今日被你缠的,不得清白。忽然又发起大议论来,叫人万难揣摸。即如尊言,倒要说明我何以不能体贴人情?”
方夫人道:“大凡能体贴人情者,必当无微不至。甚至出以处世,入以处家,下而至于舆台仆隶,妇人女子,当无所不用其体贴。若时时和我起坐,较他人尤为亲昵者,更宜体贴得加倍入情方是。我将才劝你收纳红雯,亦为体贴人情上起见。沈姨娘到我家数年,毫无过失,人所共知,并非我私心谬赞。如今又生了森儿,更非新来的时候可比。而且沈姨家世本届清白,书香后裔,不过他父亲不能读书,做了买卖,也不是那低三下四人家。沈姨因感你究办祝道生,代他彰雪名节,又救脱了他父亲的无辜讼累,他即立志不嫁他人,甘心来给你做妾,报答你的大恩。论他家的门楣,虽不能仰攀富贵大族,也可配个好好读书之家子弟,何至到我家来低头作妾,伺候你我。你每叹许他立心高尚,人品端方,叫我们不可轻视他,这却是你体贴他的好处。殊不知是人谁不望上,他到我家来做偏房,乃出于他的诚心,而今既生了森儿,他亦想做人了,惟有望你抬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