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如此说,你终不能无咎。你们窝子里去辩去罢。”说毕,喝令从人带住窦泗来见县里。陈宝焜早得了消息,正在疑信不定,揣摹之际,朱丕上前诸了安,侍立一旁,便将毛三越狱情形,说了一遍。“请堂翁示下,若何办理?”未知宝焜怎生回答朱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一回 左袒刘江臬司密访 善说项陈县令诉冤
话说陈宝焜在衙中,早得了盗首毛三越狱的信息。正然惊疑,闻说朱典史到了,忙请入内堂相见。朱丕遂将毛三夜来如何扭开镣铐,跳屋逃走的话,回了一遍。“再则狱中各节情形,卑职都亲身踏勘过了,与禁卒所报相符。现在将禁头窦泗带到,候堂翁作何发落?”说罢,侍立一旁,用眼偷觑宝焜面色,看他若何光景。
宝焜听罢,也不回言,也不邀朱丕入座,自己亦站在堂口,呆呆的仰面看天。好半晌工夫,方冷笑了声道:“这件事真蹊跷,想来狱中情形,老兄是踏勘过的,也无须我去。偏生昨夜窦泗告假,毛三单单走脱,分明好似窦泗预知毛三要逃走,特特的托故走开一般。这件事澈底根追,还要在窦泗身上,一定无疑。老兄先行回衙,吩咐狱中各役,晚间务要加倍小心,不可再走脱一个,那就分外不便了。窦泗暂行管押,待我慢慢审问,自有着落。”朱丕听了宝煜的几句讽刺话,不由脸上红晕起来,答应了一声,即忙告退下来。晚间,亲往狱中巡查,俗说贼去关门,不得不虚应故事,掩人耳目。这里宝馄与众幕友商议,先行通详,再作定夺。
次日,鲁鵾接到详文,满心欢喜。一面转详出去,一面坐轿来见抚军。原来这抚军是新简放来的,与鲁鵾有点瓜葛。鲁鵾请过安,归了座,即将南昌县如何忽略,致巨盗脱逃,“现在风闻该令惧罪,欲诿过于管狱官及禁卒身上。虽然典史等人难辞其咎,究竟该令系有狱之官,先事果能慎重,何致狱囚脱逃?况该令是卑府屈下,又近在肘腋,深知其平日遇事疏忽,妄自尊大,所恃者伊父曾任封疆,又擢升卿贰大员,故旧盈朝有所倚赖,全不把地方公事放在心上。卑府每欲详参,因他是新进少年,不谙时事有之,或者日久可以练达出来。此亦卑府顾恤他十年寒窗,好容易博得一第之故。即如前次广仁教之举,该令多半因人成事,并非他一人的功绩。无奈前任抚宪与彼有旧,大众只得隐忍下去。”
鲁鵾一席谗言,方才说完,早把个新任抚军气得连称该死,道:“这种胡涂东西,还能为官么?贵府也太懦弱了,那怕他是王亲国戚,既在我僚属,清廉者则赏,贪庸者则黜,何况冒功归己,尤不可恕。贵府且自回衙,详参上来,我自有道理。断不使这样的守令,为民父母,实以害民。”鲁鵾见抚台信了他的话,暗暗欢喜,忙起身告退回衙。连夜做了详文,及南昌县详府的文书,一齐申送上去。暂且不提。
单说宝焜连日甚为焦躁,虽说通详文书中备陈曲折,自己总不能居于无过之地。况且这桩疑案,分明似有人从中算计于我,只要将窦泗切实拷讯,即有端倪。想定主见,忙传话外面伺候,既不冠带,亦不坐大堂,只唤了几名吏役进来,将窦泗带入内堂,细细盘诘。
窦泗一口咬定不知,全推在那一班散役身上。宝焜问了几遍,见他不肯招认,不禁勃然怒起,命取非刑过来道:“审不出你的虚实,毛三都没有着落,本县的前程亦有未便,不若将你打死,横竖本县是不要这功名了。我看你还是钢筋,还是铁骨,你拚得挨受大刑,本县也拚得过不要你招认,自己抵挡这件事去。”说罢,一迭声的连叫敲打,又不住的把惊堂乱拍。
旁边走过双福,单膝跪下道:“要求老爷息怒。家人看窦泗不是个胡涂人,一时信了人的蛊惑,心内转不过来,纵然打死,他亦无悔。不如将窦泗交代家人带回,让他自己与自己商量商量。果然窦泗仍属拗强,那时他死于杖下,不能怨人。”宝焜本无心要打窦泗,不过恐吓他吐认实情。今见双福上来代他求免,正中心怀,即喝起窦泗道:“暂且饶你一顿刑法,你自家须要明白,不要替别人担重,苦着自己身子。”又吩咐双福道:“窦泗交与你去,好歹明朝即要带他来回话。”说罢,起身回后,人众皆散。
双福领了窦泗回家,摆出酒肴,先代窦泗压惊。然后缓缓再三劝导他,不可执迷不悟。“料想你不招认,本官也不肯干休。而且这件事,明明白白,千人共见,其中显有情弊。你徒然吃了苦头,挨了拷打,日久仍要招承,却又何苦来呢?”
一番话,说得窦泗顿口无言,低下头来,口问心道:“窦泗,你果然真正胡涂。鲁大老爷、朱太爷与本官有隙,我与本官毫无芥蒂,何必为人的事,我自家受苦。纵然抵死不认,事过后,鲁朱二人亦未见得十分看顾于我。不如我从实招承,卸脱我的身子,随他们去各显手段。我只将是我纵放的一节,隐过就是了。”想罢,对双福道:“蒙你二爷抬举,又再四的开导,我岂不知好歹。明早你二爷只管带我去回本官,我自有话说,断不辜负你二爷一番美意。”双福见窦泅已认,又吐出实在情由,十分欢喜,痛赞窦泗是个爽直汉子。两人复又添杯换酒,畅饮至二更以后,方才安睡。
次日清早,双福同了窦泗同至县衙。双福先入内回明原委,宝煜即传窦泗进来。窦泗将前后细情,从直说了一遍。宝焜方悟鲁朱二人合手算计,不禁火骂。命窦泗落了供,仍交外面管押。心内愈想愈恼,赌气也不去见鲁鸥,』意欲次日往渴汉槎,诉说委曲。
再表日前通详时,汉槎见了文书,很吃一惊。回想:“宝焜这孩子,虽然年轻,颇有才干。即如剿灭广仁教一事,甚是有胆有识,心细如发。何致分中之事,疏忽若是?俾首犯脱逃,其中显有情节。况他详文内察称『为首禁卒窦泅一名,恰恰于是日告假等云,刻下未辨有无通同,俟研鞫得实,再行禀报』,这其中即是脱节破绽之处。莫非这孩子受了人家算计?再则鲁守昨日又有详参文书上来,叙说他遇事疏忽,妄作妄为。日前广仁教一案,多半贪冒功绩。这件事,我是深知其故,委系宝焜之功。只恐新来抚军不明底细,误信鲁守之言,那便如何是好?我又知鲁氏与陈氏本有前隙,分明鲁守趁新抚军初到,不深悉各情,好倾跌宝焜一番,以泄夙恨。前次小儒曾将宝煜重托于我,我岂可不问?就是小儒不来托我,此等有功于民的僚属,也不能不代他昭雪。我本当传宝焜来见,说明于他,怕的旁人议论我有偏袒。待我暗暗访察出一点消息,再作区处。不是我说句夸口的话,既有我在此,亦不怕有人暗算宝焜。假如抚军信了鲁守谗言,要难为宝焜,我乃司道大员,也可担得住一二分责任。”
想定主见,即唤了一名得力家丁进来,叫他去逐一密访此事原由,不可迟缓。淮知大凡天下欺人的事,只可欺得一时,日久都要败露。旁观的公论,是最确切。差去的家丁一连访了数日,虽未十分了然,那鲁、朱合谋的大概情由,早已知道,即忙回衙禀明汉槎。
汉槎听了,大为怒恼,正在寻思要代宝焜彰明此事,看鲁、朱怎么得过身去?不意抚军的撤札已下,因抚军惑于鲁鵾谗言,一接到南昌府详参文书,一面商议具折入奏,一面即先行撤宝焜的南昌县印,来辕候质,另派了署理下来接手。
汉槎闻知,甚为骇然。明知这事鲁鸥做了手脚,惑动抚军参勘宝焜。试问本省抚台参一县令,易如反掌,况有贪功冒绩,疏玩公事等火款名目,纵宝焜有通天手段,也难翻转过来。即令家丁传话外面,着南昌县来见,好与他计较若何办理。忽见家丁执帖上来,回道:“南昌县在外禀见。”原来宝焜亦奉到撤札,只气得有冤没处叫屈。又忆这事甚为棘手,既抚台与我作对,犹有那巨盗脱逃的实在罪名,虽然我审出窦泗的实情,恐不容我分剖。至于我这微官末秩,得失原不足重轻,只怕回去难见父母。莫若去谒见江家叔父,求他代我设策,如何弥缝。忙坐轿来至臬署,着人投帖去回,一面下轿入内。
汉槎见了手本,即命请陈大老爷内堂相见。宝焜走入,向汉槎请了安,一旁侍坐。即将如何拷问窦泗,已得实情,全是鲁太守朱典史两人串成的圈套。“卑职正待通详,忽奉到抚宪撤札,并云日前广仁教一案,系贪冒别人的功绩据为已有。这句话,卑职怎么当受得起?况此案中外皆知,不容贪冒,真正卑职有屈难伸。而且抚宪既行下撤札,必然随后具折参劾,卑职纵然通详,亦屑无益。是以特来谒见人人,多要求大人作主,曲为矜全。”说罢,又起身请了安。
汉槎忙起身,一把拖住道:“贤侄台,不须害怕。何况既经审明窦泗实情,更不怕他们了。足见鲁守一言虚诬,言言皆诬,我亦因见着抚军撤札,恐你措手不及,正欲遣人请你过来商议。我看这件事,不能将就敷衍,爽性搅他一场,终有个水落石出。不瞒你贤侄说,我早已着人访问清白,你实系无妄之灾。你可速速回去,连夜做好通详文书,只顾详禀上来,我自有处置。二则新县令到彼,你不可交印。将印信及此案的卷宗,亲带到省中,面见制军备陈冤抑。在田伯父定见要代你设法的。你不如此做去,你丢了官,损了名,还有后灾。拚着自己干这么一干,纵然你有咎难辞,他等亦罪不容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