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这广仁教日渐兴旺,先后入教者,共有千数百人。纠合万坤倡行的那五六人,一名张高,一名强得,一名袁自通,一名贾有仁,一名何坚,一名束成,皆分派了头等执事。甚至相离太远的地方,即自立一教,总推万家村之教为首。
说也奇怪,到了一年之后,熊氏竟怀起六甲来。万坤喜出望外,无论是男是女,到底有了后嗣。更崇信广仁大师灵验非常,又首先解橐助田数亩,充教堂经费。其外量诸家之有无相派,共得了数百亩膏腴之产,归入教堂,以为额款。又派了二三老练诚笃之人,经理春种秋收诸务。这广仁教自有了额费,分外井井有条。转眼熊氏身孕,已届八月。万坤忙着雇乳娘,裁剪小儿襁褓等物,甚为高兴。
一日,邻邑教堂来请万坤去说教,万坤因妻子有孕,不放心他出,意在托故推却。被贾有仁再三劝道:『邻堂来请你去演说教旨,是看得起你,知你道行高深可启发他们之未悟。你若推委不去,一则辜负来人之意,二则显见同教不义,未免与这广仁二字,即自蹈背谬,还是去的为是。』万坤无奈,只得应允,收拾前去。
此去至速也要一半月耽延,嘱咐熊氏小心门户,自己诸事要加倍留意,不可伤力劳心。次日火早,万坤带了两名雇工,又邀了本堂数人前往。淮料万坤去了未经数日,他家中闹出一件天大事来。
一日,贾有仁与强得来见熊氏,说他们要请位朋友,堂内不便起坐,意欲借尊府这里,不知大嫂可肯曲从?熊氏因平日丈夫在家,这些人常来常往,熊氏亦不躲避。况他们借我家内请客,也是小事,就是丈夫在家,也没有不允的,遂答应了。次早,贾强二人果然请了一位朋友来,熊氏早将外面书房打扫洁净,又叫雇工们好生伺候。贾强二人欢喜非凡,晚间送进几色佳肴,一大壶美酒来。熊氏见他们来意谆切,不便推却,只说了声多谢,即收下了。叫丫头们点上灯,将菜蔬取过,尝了尝倒还可口。便命把酒烫暖,在房内独酌。熊氏本来量窄,今日因这酒色味俱佳,一时高兴,多饮了数杯,觉得身子晃荡起来,坐立不住,即起身转步,欲到牀上小躺。忽然一阵头晕,踉踉跄跄,勉力挨到牀前,倒身睡下,即不省人事。丫头们进来,见熊氏睡熟,知道他酒醉,也不去唤他,收拾了桌上残肴,带好房门,各自去睡。
及至次早,人众醒时见熊氏房门大开,只当熊氏已经起身,忙走进房中一看,只吓得众丫头叫苦不迭。原来熊氏被人杀倒地上,由胸剖至脐下,血淋淋的五脏堆满一地。可怜众丫头连爬带跌的走出,喊告四邻。众邻舍来看了,也不解其意,道:『昨晚你家还有人请客的,我们听得猜拳行令的,直到四更半天才散,怎么闹出这件事来?』内中有几个老成的人,一面知照地坊前来看视情形,好打报呈;一面专人去叫万坤。
隔了一日,万坤回家抱尸痛哭,忙去报案。县里下来相验过了,即饬捕分头缉获凶身。后来人说到当晚有人请客的话,万坤追究起来,细细访问,稍有风声。每次见了贾、强,二人都有忸怩之色。一日,同伴中拌嘴,说出这件事,被万坤亲耳听得,方知是贾强二人将他妻子杀死。
原来他们以传教为名,暗中专取人家孕妇元胎,合成迷药到外乡外村去拐骗儿女,可获重利。万坤那里晓得,误入其中。此时访问清白,直吓出一身冷汗,又痛熊氏无故被害甚惨。也顾不得自己罪名,一口气跑至县前击鼓鸣冤,县里因人命关天,不敢怠慢,即出签提人。
有一个差人名叫李德,也在教内,得了信,飞风去通知众人早为打点。又悄悄来至后堂,面见本官,说教中人众怕的激成变乱。况且万坤所诉,亦没有实据,不过据同伴口内之言,安知非仇隙诬栽?县官听了李德之言,未为无理,即止住签差,俟访查清楚再议。却好贾、强等人的贿赂已至,内外关节皆通,县官乐得含糊过去。
万坤虽然逢期投词,连连催促,无奈县官拿定主意不办此案,总以未见实据为辞。十分催急了,再加上两名差缉访,甚至将原差虚应故事的坐堂比较一番。停几日,仍是松懈下去。万坤又到府里去告过一次,俗说有钱到处通神,府里依然的批发到县里来追捕。
贾、强等人又嘱出旁人来向万坤陈说利害,纵然追到水落石出,你妻子指定是何人所害;你是这一教的教首,亦有应得之咎。万坤被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害怕起来,也不十分的追案了。及至后任县官来,见前任尚然不办,他又何苦强作恶人?到了任,不过换签加差,若作振作。一俟被告的关节到了,即放宽过去。所以这件血海冤枉的大案,竟这么将将就就的拖沓过身。”
双福把前后的情节,甫经察完,早将宝煜气得直跳起来,只见双眉剔竖,两眼圆睁,拍桌大呼道:“该死,该死!民间有如此奇冤,居民上者竟置之膜外,岂不愧煞!非独尸位素餐,竞成罪不容赦。我不知道则已,既知此事,随他有千百万虎狼之党,我也要访拿罄尽,为民伸冤。兼之地方上久久容留这干人滋事,日后将有不测之祸,岂非〔为〕民父母,养痈成患去害百姓么!”
双福忙谏道:“这件事固然要办,亦不可造次,必须想个万全万美之策方才妥善;使他们自投罗网,靡有孑遗。倘走露风声,他们有了准备,拿不住还是其次,若再激出别样的事故来,那就不妙了。家人的愚见如此,尚望少老爷斟酌。”宝煜听罢,点点头道:“你也虑的甚是。你且出去,待我细心筹划,若何办法,再和你计较。”双福应了声退下。
宝妮初时,一闻双福之言,恨不能实时飞拿人众。此刻被双福道破,果然这件事有些棘手,一经不慎定有祸乱。那不是为民除害,反速民受害了,倒不如不办的为上。前思后想没处下手,再者还有一层,如果易办,前任许多官岂无一二稍具天良,以民事为重者?愈见此事不易着手。宝焜背着手,茌内堂踱来走去的筹划。猛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笑道:“如此行去,定可成功。”忙叫双福复又进来,起身附着双福耳畔,说了一遍。双福点首答应退下,白去料理。
宝焜又一面亲自坐轿,到武营里会统领官商议,请他拨派数百名兵丁到县里来,随时调用。领兵官见是地方上公事,况捕缉亦是武职内的责任,遂满口应允。当即派了一名千总,四名百总,又拨了五百名精壮兵丁赴县听调。宝焜见有这一枝兵,分外胆壮,专待双福回来是何动静,即好相机而发。
话分两头。单说双福到了自己房内,改换了一名村人打扮,也不带从人,单身奔万家村来。打听得贾、强等人的住落,托言远客迷道,借宿他家,又改为刘姓。晚间无事,说到广仁教的好,啧啧称羡不已。强得见双福语言入港,又见双福相貌伶俐,可以有用,遂接口道:“刘客人不是我们此地人,怎么知道我们这广仁教的好处呢?”双福微笑道:“刻下四方慕名的甚众,各处皆知,也非独我一人知道。不瞒列位说,小弟在家也薄薄有点名声,也曾立了个名目,号召多人。因为敝地人心不齐,故而弃了他们,来投奔列位的。若见疑小弟,即不必言了。”
贾、强等人闻得来客亦是个教中朋友,非生手可比,忙笑道:“我等教名广仁,原取推广仁众之意,恨不能天下人皆来附合。怎么兄台远路来投我们,倒见疑起来?这是兄台自己疑心。”一面款住双福,一面约齐各处为首人众,次日来与双福会晤。双福又取出私囊数百金,为入教进见之礼。人众更外欢喜,即推他为协理各教堂的副手,名日亚祭长。双福见人众并不疑心,许他入门,好生喜悦。外面诸事与他们格外出力,暗地却将他们恶迹细访。贾、强等人见他实心入教,也不瞒他。
双福又留心打探万坤家故事,又将为首的几各要犯住落访问明白。不觉在教一月有余,大小各事访得清清楚楚。这日,托言进城探亲,回到县内,把前后情形细禀与宝焜知道。宝焜听罢大喜,埔赞双福很有干办。“你仍须快快出城,安住人众,不可使他们生疑。我这里顷刻派人帮同你擒捉众犯,此举算你首功,你却要辛苦点儿”。双福应声退下,连忙又出城去了。
宝焜随即升坐大堂,将请来的五位营官邀入衙内,命各带着一百名兵丁,分头兜拿。又签差捕役数十名,将双福开来的清单,交给他们,随同作眼,第一须要机密,切勿使若辈闻风脱逃要紧。宝馄俟众人去后,静坐后堂,专守好音。此时心内反七上八落起来,不知可能成功,若此行不济,岂非枉费了数月心血,日后更难拿捉。暂且不提。
单说众营官领着兵丁捕役出城,将及万家村,见双福迎了上来道:“众位大老爷来的真正凑巧,今日是他们说教之期,又说是教主升天的日子,各处大小头目都到万家聚齐。该应他们恶贯满盈,合当尽绝,平时都没有这么齐整。现在万坤因为屡次控告他们,怕他们暗害,反躲到别处去了。今日去擒捉,可以一鼓而获。”众营官听说甚喜,忙聚齐兵丁,一拥而进,将万家团团围住,发声喊,打将进去,见人捉人。
贾、强等人正在那里念经献供,忽然打进多少人来,尽是弓上弦,刀出鞘,长绳大索,逢人便捆。欲要动手拒敌,无如措手不及,竞未走脱一人。众营官仍恐复有羽党藏匿在内,又四处搜寻了一回,方押解众犯回城,都用绳索捆作一团,叫众兵丁扛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