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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5章



章三保夫妇同在桌畔,点烛供肴。妈妈又涕泪交流的,数说着哭,回头见蒋礼走了进来。章三保也认得他,虽然是朱丕的家人,因此事与他们无涉,正待询问,蒋礼忙上来道:“昨日大姑娘入殓,我实在不知道,未得候拜,失礼之至,要恕我呢。”说着,便走上拜单,恭恭敬敬行了四礼。惴得章三保夫妇挽之不及,口内连说不敢,三保一旁回礼不迭。蒋礼拜罢起身,妈妈也止住啼痕,上来叩谢,便邀蒋礼至棚下坐了。

妈儿们送过茶,蒋礼道:“昨日下昼,方闻得大姑娘的凶信,甚是诧异。我还当是讹言,再细细打德,连死的情由我已尽知,把我恨骂了一夜。”将人指一竖道:“他若不是我的主人,我要骂出他好话来。又恨不得过来与贤夫妇商量,定要报仇雪恨,才出我胸中这一股不平之气。无如名分攸关,只得忍了下去。后来听得章大爷在县里喊了禀,请官相验,业已准了出差提讯。我喜欢的过不得,我甚称赞章火爷有胆量。管他什么官幕,有钱有势,只要我有理,都可告得他们。外孙有理,还要告太公呢!总之一句话,他们恶事也忒做得多了,不怕人命关天,都视为平常,还了得么?世界上倒没有王法了一般。也有今日,跌到你家章大爷手内。那怕势焰如山,偏要同他们碰这么一碰。我佩服你章大爷,实在是有胆儿的,非比那畏刀避箭的人。这叫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们恶贯满盈,自作自受。”

妈妈听了,忙接口道:“阿弥陀佛!你蒋二爷真是明白人,你家那主人远不及你。他们只说我们这里人家,是最易欺的。殊不知人死了,还怕什么呢?拚死无火灾。说到尽头,都要凭个『理』字,难道人家非容易养到十七八岁的女儿,又是一把赚钱的手,被他们逼死就罢了不成?弄一场人命官司他们吃吃,试试大家的手段。适才犹有一件可笑的事,你二爷未来之先,许家打发个人来,同我说和。叫我家不要迫案,他情愿贴我女儿身后丧中一切费用。是我当面大骂了一顿,说你家主人梦还未醒,没说贴我的用费,就照我女儿样子,浇个金人还我,还赚他不会说话呢。你回去告诉他声,叫他拚着钉官司罢,留下钱走官的门路是正经。只要官判断我女儿是该死的,与你们无干,我家就不追了。今日你来是头一次,若下次再来,我即打你孤拐。许家的人,见我势头不好,一溜烟逃去。你听听可笑不可笑?到了此时,他还拿钱来坠煞我,我可依么?”

蒋礼听了,拍手笑道:“骂得在理,不打出门,还是便宜了他。然而我却有句不中听的话要劝你,妈妈不要骂我,我才敢说。若论你家姑娘,为他们逼死,万难罢和,连旁人也没有劝你家和的理。但是一件,常闻钱可买罪,他们见你不肯私和,到了官又要担取处分,一不做二不休,拚着荡产倾家,到衙门里去花费。现在的官,那个不贪财的?古语云:有钱则生,无钱则死。你家见县里不问,不过到府里去告。府里若再买通呢?况且许家又现为府幕,更易说项。你家不过到上司里去告,京城里去告,滚钉板,喊御状,你家都拚得去干。他们也拚得去用,可知有钱到处皆,通,你告一处,他买通一处。九九归原,乃是个罢和。他们也用穷了,你家也累掯完了,两败俱伤,毫无益处。没说是威逼的官司,即是真打死了人,有钱都可以豁免。我想你妈妈不若看破些,乐得他们来与你家说和,情愿用钱,何妨重重的要他们一宗。而且大姑娘虽然惨死,也是大限该绝,天下没有错死的人,阎王也没有误勾的鬼。二则不怕你妈妈见恼,你家这门户全赖火姑娘撑持,而今大姑娘殁了,即折了气势;你家二姑娘年纪尚幼,又没有大姑娘的名声,恐一时接续不上;再要打官司告状的破费,只怕他们还未用穷,你家就先累倒了。妈妈,你将我的话与章大爷斟酌斟酌,看我蒋礼还是为的他们,是为的你家呢?”

一席话,说得章三保坐在一旁,瞇瞇笑而不答。妈妈也无浯了半晌,方道:“你二爷的话,原是不错。无奈我女儿死的太苦,若与他们私和,恐对不过我那死鬼女儿。”蒋礼见妈妈话已松了下来,即趁势说道:“妈妈,你这话错了。你姑娘死后魂灵是明白的,也晓得父母的苦处。而且迫到末了,他们不过丢官的丢官,倾家的倾家,也没得什么死罪,爽性办到他们论抵,也还值得。”章三保听说,连连点头道:“蒋二爷说的甚是有理。你倒惴度揣皮,不要倚着自己一冲头性子,日后抱怨。”又起身拉他妈妈道:“你到这里来,我和你说话。”蒋礼拍桌道:“还是章大爷爽利,你们都要商议定了,才好说呢。”

他夫妇走进灵帏,嘁嘁喳喳的好半会,复又出来。妈妈马向蒋礼道:“蒙你二爷指点我们明路。但是私和了这官司,便宜他们多了。我家既担了卖死女儿的名,须要落这么一宗,不然也犯不着但名不但利的。至少要他们十万人万,衙门里一切,我家不管。依我就和,不依我仍是追案。还有一件难事,方才许家的人被我骂走,料想不敢再来;就是贾家那边,也要人去说,我家断不能先央人同他们说和去。”

蒋礼忙道:“不难,不难。你妈妈果然允准,不得改口,我情愿效劳,也不说你家烦我出来。即着我的意思,许,贾等处皆是我去,我家主人也无须交代的。”章三保道:“怎好烦你二爷代我家说话。他们家的人,仍是要来的,来时再作商议。你二爷去说,究竟不便。”妈妈道:“这也无妨,说成了重重谢二爷。只要你话说好了,不可被他们惦了斤两去。”

蒋礼听说,双手齐拍胸膛道:“有我,有我,包管你贤夫妇得理得体。成时只要一顿好好酒饭,请我一吃,就完事了。只怕我说的十事九成,你家又有变动,那就不好了。你们怕我说不成功,反惹人笑话、我也要预先说明。”说罢,哈哈的笑了起来。妈妈也笑道:“你二爷放心,果能依我数目,断无不成,倘有返悔,任凭你二爷罚我。”蒋礼道:“罚你减去九成,只要一成。”说罢,又格格的笑了,即起身作辞。章三保同妈妈直送至前进方回。

蒋礼出了门,自喜道:“不意他家被我一番鬼话说了下来,真正是我财星透露。”一口气跑回家内,将前后情节回明了朱丕。朱丕亦大为称赞,便亲自来会贾子诚,着蒋礼去说知许家,“看他家愿出若干,到贾老爷衙门里来回我”。蒋礼出来,自去见许春舫商量。

那朱丕即至卫署,见了贾子诚,将蒋礼如何去说,章家如何答应,现在叫他问许春肪去,知道他出的数目,我们再为计较,这件事算可了结了。贾子诚道:“用去若干倒是小事,却要被老乌龟夫妇笑我们害怕,将钱去买嘱他。我真不服这口怄气。”朱丕笑道:“你可太没涵养了。此番是他得了情理,权让他逞尽威风。事后过个三月五月,寻件事去摆布他家,却也容易。那时不发手则已,发手即要他冲家败产,今日所得的原数儿倒出来,还不行呢!”贾子诚道:“怎么呢?只好这么想了。”

贾、朱正在计议,见蒋礼已去了回来道:“许老爷正因打发去的人,被章家骂-厂回来,在那里纳闷。见小的去了,说明章三保应允的话,欢喜异常,一口即出了三千两,再外送鲁太爷。小的因想许老爷出得多,也是替老爷们分肩,遂又陈说利害,若不满章家所欲,恐此时息了案,日后仍要发作,不如一了百清,免贻后患。许老爷听了小的的话,又添上二千银子,共计五千。小的先回来说声,我待再往章家问个明白,讲定多少可以了案。五千外的,老爷们再设法补足,可买点便宜,倘五千肯行了,岂不更好么。”朱丕道:“甚好,你就去罢。”

蒋礼退出,仍至章家来。章三保忙让到后进内坐,妈妈也出来相陪。蒋礼道:“委办的事说过了,但不能尽如你贤夫妇的意思,费了若干唇舌,他们咬定了要同你们打官司。许春肪随他去和,我们拚向衙门里去用,不便宜他家。果应了我前次的话。后又被我再三说项,他们才依了,出的数目却离得远呢。我也说不出口,说出来要被你们啐呢!”章三保道:“既然有了数目,何妨说与我们听听,好在行止也还未定。”蒋礼又道:“妈妈不要骂我呀!”妈妈道:“怎么话,倒累你二爷往返,也不是你二爷的事,只管请说。”

蒋礼听了,方故作噘嘴咋舌道:“他们三处,除了代你家衙门使用外,送你二千两银子,再多是不能了。你妈妈想想,可是远得多呢?叫我回复你家的人,都难出口。”妈妈闻说,顿时撂下脸来,冷笑了声道:“我家宝贝似的一个女儿,被他们逼死了,又经官动府,大闹了一场。息案的时候,自然我家还要认个情愿了结的名目,这些关头,只值了两千银子么?他们也不怕笑掉了人家下巴壳子。倒难为你二爷空说了一番,改日叫我们家里登门奉谢。我定见是不和了,随他们那个衙门买路去。总而言之,女儿为人逼死了,不能再问个罪回来。”章三保也接口道:“本来太少了,我家活女儿亦不止卖二千银子。何况是他们逼死的,我们又要担卖死女儿的名,二千银子才买了个零头。”蒋礼道:“我原晓得悬殊太远,是说不上的。又不能不来回你们声,我倒惊动了,待他们肯添多少,我再来。”说罢,便起身欲行。

如玉在灵帏内,句句听得明白,忍不住走了出来道:“蒋二爷,请站一站。”蒋礼见是如玉叫他,即停住脚步道:“二姑娘有何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