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名叫柏成,南京人,因寄居此地,失业有日难以过活。意在投奔他处谋干营生,苦于旅费无出,家小又抛弃不下。后来想到清江有个至好朋友,可以与他挪借安家动身的使费。那日到河边觅船,却碰见上午雇来淮城的一只熟船,小的即叫他送往清江。闲谈时,他问小的近来情形,便实告诉了他。正然开行,忽见上流祝老爷的船下来。小的偶说起南京祝家颇有名望,当日原推我旧主人家,如今刘家坏了事,此时通城要数姓祝的在头等上了。谁知船户听了,陡生不良之心。即将船泊定,与小的商议道:『你说那姓祝的座船也是我们一帮的人,实对你说罢,我们一帮有十数只船,明是驾船,暗中却全靠水面上做些买卖。既然祝家首推豪富,身边必有金银。莫若今晚大伙儿申合起来,弄他些东西,也强似你去向人借贷,还不知多远的路赶了去,你那朋,友可肯借呢?何以我们定要约你入伙,因祝家是个乡绅,失了东西必然报案追缉,地方官畏他声势,定严行访拿。非寻常的窃案,无力的失主,十朝半月即松懈下去。你在县里站过的,人又熟识,又比我们走得进去,可以访问消息。若祝家追的平常,我们仍在此地停留;若祝家迫得严紧,我们即往别处躲避。好在捕役人等断不疑猜到你身上。自此我们就是一伙儿了,请你在城里做名眼线。我等即放开胆去干,一有风声你即通信与我们,得的财爻多给你,见一得一的公分,你还愁没得过么?”
柏成说到此处,又叩了一个头道:“小的真正该死,因穷昏了,不觉听了高兴起来,答应了入伙。随即回船跟着祝老爷船走,果然见也泊了船,闻说尚有几日耽搁。头一天与他座船上的人计议停当,次日夜间小的等人伏在河边,俟祝老爷们睡熟,他的船户将衣囊包裹一件一件的窃出,小的们在岸上递接。所以祝家主仆,皆不知道。连日打听祝老爷追得甚紧,太爷又差了全班捕役协同河快保甲,城内外到处缉获,难以存身。又因祝老爷座船上的人拿去,怕他们受刑不起,吐出实供。昨日小的们商酌定了,往内河躲避。今早叫小的入城,再细细探听。那知才进了城,即遇着祝府家丁连儿,与他向来认识,他唤住小的说话。小的亦欲借此套间他的口气,便扯了他去吃酒。该数天网恢恢,小的错拿了搬指,当作银两,被连儿见着,即破了案。同伙的一起人在小的家内候信,不及逃走,故都被拿获了。此乃句句实情,并无半字虚言。总求太爷高升极品,朱衣万代,饶恕小的为穷所使,情愿具切实改过死结,永不为非。”一面说着,一面叩头如捣蒜一般。
鲁鹏听了,冷笑道:“好,你们这一班丧尽天良的奴才,只顾你们偷来的银钱,大伙儿快活,累得本县受足了失主的气,还耽着处分。你想去,你该得什么罪?”即命将柏成带过一旁,去带那两起船户们上来审问。未知船户等可肯招认实供,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二回 少年得志奉旨完姻 侠士酬恩奋身却盗
却说山阳县鲁鹏审实了柏成,当令画供。即命卅两起船户上来讯问,众船户见柏成已从实直招,也只得认了。又将原赃逐一检点,却少了若干,问到柏成等人,都说卖与过路的客商去了。鲁鹏没奈何,贴补齐全,命连儿当堂照单领回。又做了详文申禀府里,叙说赃犯全获情由。一面着人去封锁柏成房屋,捉他家小到案,迫缴原赃。
柏成的妻子,本来在南京与柏成鬼混上手的,到了淮城方公然说是夫妇,明欺淮城没人知道他们底细。此时闻得柏成犯了事,必要拖累着自己,连夜将细软收拾逃走,另寻主顾去了。
差役回衙禀明鲁鹏,说柏成的妻子闻风在逃。他的房屋是赁下的,现在原业已出头承认了,不合封锁。差役囚得了房主贿嘱,竞代他掩饰过去。只把那两只船封了,照官价变卖赔抵。俟府里回文下来,准其销案。即将柏成等人按例定罪:柏成是此案首犯,重贵四十,永远囚禁;其余众船户皆从轻减等,每人枷号-月,刺字发各坊保正看管。伯肖见各物一半是鲁鹏赔补的,心内反过意不去,遂亲诣县署道谢。次日,即辞别二郎,另雇妥船回转南京。不一日,已抵省城。伯青先坐轿回府,连儿开发了船价,随后也押着行装进城。伯肖见父母消了安,祝公即问及淮城被窃一事,伯青从头至尾说了一遍。祝公叹息道:“天下事没行不报应的,当日柏成拐了他主人一空,几致刘蕴不得回来。日下刘蕴已死,没了对头,而且远扬他方,自以为幸逃法网。谁知天理昭彰,偏生遇见这一班船户,勾他入伙作贼,今日仍不免身受官刑,可见恶人总没有好结果的。”又问了问汉槎任上光景,便命回后歇息。伯青退出,到了自己房内。素馨小姐早迎接出来,少年夫妇远别了数月有余,自然絮絮搭搭,谈说不了来日一早,梅仙得着信赶着过来问候,说到五官临行的时节,谆谆嘱托,你一经回来即寄信与他。伯青点首道:“倒也不必急急的,得便你司『写封信寄去。”又去见舅父舅娘请安,呈上汉槎的禀启。回来又到小儒衙门里走了一趟。过了几日,各事料理清楚。
这日饭罢,带着连儿往聂家来,与王氏、二娘略谈了几句,即到小怜后进来,细问慧珠近况。小怜摇头道:“再别要提他了,如今益发不能干犯。起初我们劝说他还听着,目下只要说到你的话,他即掩耳走开,甚至见了我们躲避不理,怕的我们和他哕嗦。依我说,你可把这条肠子打断了罢。只当不曾认识他的,又怎么呢?”伯青听了,默默无言,只管望着小怜出神。好半晌,始倒抽了一口气,滴下几点泪来。又恐小怜见笑,忙转身拭了眼泪。见左右无人,即告诉“汉槎意欲接你到山东去,未知你可愿意?不妨说明,我好代你打点着”。小怜不便当面应答,只低着头拈弄裙佩。伯青知他意思是应承了,立起身来道:“我且别过,你可见着畹秀代我说声问候,我却不敢去惊动他。你的话可将行止的主见揣摹定了,我再来讨回音罢。”便辞了出来,回至府内,惟有纳闷而已。
忽见连儿来回道:“适才打听得陈二老爷点了词林,早间报子已报到总督衙门。此刻合城官绅都去了,老爷吩咐爷也过去道喜。”伯青听说,忙穿了吉服,坐轿前去。小儒留着,至晚方回。
原来陈仁寿进京会试,中了第三十二名贡士,殿试钦点了庶常,陈仁寿即行请假回乡祭祖完姻。今上又知道陈仁寿系两江总督陈眉寿的堂弟,恩赏白金五百两,以为婚娶之费。陈仁寿谢了恩,即择吉出京,一路上奉旨完姻,分外光宠。先专人到南京送信,小儒正接到喜报,又接到仁寿私函,不日即至南京,又恩赐完姻。小儒忙着寄信与从龙,让他早为预备玉梅出嫁。
这日,陈仁寿抵了南京,进衙见小儒夫妇请安,又叩见了甘誓。次日,往各亲友处拜会。过了数日,小儒即催促仁寿回乡祭祖,回来方可迎娶玉梅,若太迟了一则展转不来,再则又恐耽误了年终进京的日期,便择定三日后起程。适值从龙回信亦至,信中说欲招赘仁寿到苏州去,免得两处往返,待满了月再到南京与尊府合住等语。小儒正虑着仁寿娶亲,必须另寻下一所房屋,又没人照料。难得从龙说到招赘,却好祭祖回头,顺路苏州,岂不一举两便,忙来与仁寿商量。仁寿是没有不愿意的,他幼无父母,凡事都倚托哥嫂做主。小儒即写了回书,交带原足。又备下赘亲使费的银两,给仁寿带去应用。仁寿遂辞别哥嫂开船,一路无话。到了浙江,祭过祖,又拜见了合族,耽搁了两月。诸事已毕,即收拾动身,向苏州来赘亲。
从龙自接到小儒回书,便在本衙门打扫出一进正宅来,作玉梅新房。又命众家丁嗣后都称呼大小姐,不许提个“韩”字。一切婚嫁礼节,悉照自己亲生女儿一般。小风又暗中备了一分体己,添补玉梅妆奁,程婉容也有赠送。玉梅见从龙夫妇三人如此优待,感激不尽。
到了吉期,行过合卺大礼,又请从龙夫妇受拜,即送入洞房。玉梅在烛光下偷看仁寿,相貌堂堂,风流年少,十分心满意足。仁寿亦久闻玉梅才貌双佳,不过偶落风尘,先世却是旧族,今日见了,果然名不虚传。两人你怜我爱,各遂了心愿。从龙见他夫妻如一对粉妆玉琢,自喜眼力不差。直待满月以后,好送他夫妻回转南京。
且说柳五官自由南京起身,不数日,来至苏州,在从龙衙门里住了半月。即接着王兰有信来请,五官亦欲往杭州游玩各处古迹,便辞了从龙,向王兰处来。终日览赏名山大川,觉得天下湖山以杭州为最,怪道者香起坐的地方,自书了一付楹联挂着,集的成句是:
圣代即今多雨露,
故乡无此好湖山。
上联说的是,蒙圣思简放他此地为官;下联即指浙省名胜甲于天下。真乃贴切不浮。
五官又于日间游玩的处在或有不识名迹,晚间回署,即请教王兰解说。足足逛了两个多月,游览方遍。却好接得梅仙米函,说伯青已回。五官见了,即忙着收拾起身,王兰坚留不住,只得送了若干上等对象。五官又便道苏州,辞别从龙。从龙留他同仁寿起程,一路上彼此可以照应。。五官再三不肯,住了一日,即先行去了。
这日,已过常州地界,因逼着船户不分晓夜趱赶,以致走过了应住的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