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倘或仍然病着不能出门,嘱咐他好了即向我家来。”说罢,仍合上了眼涌经,也不理他母亲。王氏应着退出,暗忖道:“我倒忘却了,何妨即去请祝少爷来此劝解劝解,慧丫头向来是极信他的说话。祝少爷见他修行,定然阻挡,或者他两人情投意合,依了祝少爷的话,亦未可料。我岂不省了无数烦恼!”想定主见,即忙回卧房换了衣服,又雇了一乘小轿坐着,不敢到祝府去,直奔连儿家来。
连儿的娘不知聂家到此何故,又不好怠慢他,带着媳妇迎接王氏入内。彼此见了礼坐下,王氏即问道:“连二爷可家?”
他娘道:“在府里呢,找他有何话说?请说下罢,等他晚间回来告诉他,他到尊府来回信。”王氏道:“我这句话非面说不可,可以着人至府里请声连二爷罢。”他娘见王氏不肯说,一定要与他儿子面谈,想必是件机密,忙命人去唤连儿。
少顷,连儿来家,见了王氏笑道:“今天什么好风,难得吹了你来。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多分是来打听我家少爷病好了没有?”王氏道:“一则来问少爷的病,二则请你二太爷转禀少爷声,如果身体大好可以出门,请他到我家走一趟。我家慧丫头,有话要与少爷当面说呢。千万拜托,不可忘却。”连儿道:“你家火姑娘病可全好了么?少爷正惦记着。你今儿不来,明儿即要打发我到你家去,你却来的正好。”王氏笑道:“我家慧珠丫头病是病的,却非往日的病可比。明日你同少爷到了我家,即知道了,此时我也懒得告诉你。”说罢,起身欲行,连儿的娘再三留下王氏吃了午饭,方告辞回去。
连儿来至府内,走进内书房,见伯青歪在炕上取了一本书在那里看。连儿道:“适才聂奶奶到我家里,说慧姑娘打发他来请少爷明日过去,有话说呢。”伯青听了,放下书本道:“我也想去瞧瞧他,因为老爷连日不人欢喜,我所以懒着出去。你问他慧姑娘的病,近日怎么了?”连儿道:“他说身体业已照常,不过暂时抑郁,吐了几曰血,并没有什么大病,也不曾吃药,隔一天就好了。”。伯肖点首道:“你明早预备轿子伺候,老爷问你,即说病中许了一处愿,烧香去的。”连儿应着,方欲退出,伯青又唤住道:“老爷才吩咐明日大早接大小姐回来过几天,这个月内大小姐要动身到山东江姑爷任上去。你明早接过大小姐,再跟我出门也不过迟。”连儿下来自去预备。一宵无话。
次早,连儿先至江府迎接琼珍小姐回府,即去唤齐轿夫伺候着,方进来回了伯青。伯青也不换衣履,即是随身便服,只带了连儿一人,坐轿向桃叶渡来。到了篱前下轿,伯青走入门内,见小怜坐在堂前,怀中抱了只虎斑猫儿逗着玩耍。小怜抬头见是伯青,忙放下猫儿,笑嘻嘻立起道:“姐夫贵恙大好了?”伯青笑道:“贱体久已全愈,倒蒙你惦记着。”又转问了小怜的好。
王氏闻信,早巳接了出来道:“请少爷里间坐罢。”伯青邀了小怜,一同至后进,见慧珠一手掀着暖帘,立在房门首相待,更觉形容消瘦,翘楚可怜。伯青一阵心酸,几乎滚下泪来,勉强笑着趋步上前。彼此问了好,进房坐下。王氏向小怜丢了个眼色,二人托故出外。
伯青道:“爱卿少停还来坐坐。”遂转身陪笑问慧珠道:“日前我闻得你病了,恨不暂时即来,无奈我亦病倒,这几天方算没事。正欲过来瞧你;适值你着人去叫我。近日身子可照常了么?”慧珠道:“我本无病,不过一时急火上攻,吐了两口血。他们就嚷传出去我病倒了,其实隔夜即没有事。倒闻得你很病了几日,我也不便着人去瞧你。昨日叫我母亲去请你过来,非为别事,有句话和你商量,稍尽数年你我契合一场,你必要依我才是。”遂细细将得病这一夜,梦见仙人指示,梦中又见你我前生因果,如何又得了仙人传授真言,由头至尾说了一遍。把伯青都听呆了,看他房内不过一牀一帐,几件梳洗的器具而已。桌上摆着香炉、净瓶、木鱼等件。那里是卧房,分明是一所经室。再看慧珠与自己说话情形,迥非往日。平时虽见面不大亲热,那骨眼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你恋我慕的神情。现在我仍如旧的待他,他竞满面冰霜,严不可犯,正襟危坐,目不邪视。较初见之时,犹觉疏远。不禁暗自吃惊,笑问道:“梦幻之事原不可凭,不知你心下以为何如?”慧珠正色道:“你今日也说出胡涂话来了,仙人指示迷途托渚梦寐,岂同寻常梦幻可比。我若不信,也不请你来告诉你了。
幸而我生性不昧,一经仙人点化即猛自回头,不然永堕尘劫,历转不已。既跳出迷城,实是天火幸事,若执迷不悟,还成个人么!今日我与你一言为决,从此你自为你,我自为我,各了前因。罢罢,你我相好一场,我劝你亦宜急早回头,不可任性暴弃,堕入情关。虽然你我来时,你从天上,我入地下。在地下者,也可修为重至天上;在天上者,亦可暴弃入于地下。难得生有根基,何可自废?我之言尽于此,听与不听,皆在你的一心主持,是勉强不来的。嗣后我这地方你可少来,纵然你再来,我也不见你了。”说罢,走至桌前坐下,闭着眼敲着木鱼,喃喃的诵经不已。
可怜伯青一团高兴来见慧珠,还怕他为前日的事难过,又打点下多少安慰的言语宽解他。梦想不到慧珠忽然说出这一番话来,斩钢削铁,毫厘不能挽转。好似当头打了一个焦雷,怔了半会,哽噎着道:“畹秀,何以数日不见,你竟另换了一副心肠,难为你怎生说得出这样薄情话来。我也明白了,多分你怪我前日小儒去说拒绝不行,所以你立志修行再不理我。殊不知是我父亲从中作梗,为人子者,怎能违逆严命,并非我无情拒绝,你可错怪人了。虽然我岂肯死心,除非我顿时亡化才罢。若活在世间,任凭上天入地,竭尽心力,我都不改初心。平日我的心,想你也该看透一二分,不是那口是心非的人。”说着,不由得放声大哭。
王氏、二娘、小怜等人都在外间私相议论,不知伯青用什么话去劝慧珠。初时只闻唧唧哝哝的两人絮说,猛然听得伯青大哭起来,众人很吓了一跳,不解何故?忙忙的一齐走入,问道:“怎么了?”未知伯青怎生回答众人,又所哭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八回 破痴情譬言解惑念 寻旧友避雨遇狂且
话说王氏等人,在外间听得伯青在房内忽然大哭起来,急忙一齐走入,询问何故?又见慧珠坐在桌畔,闭目涌经,好似没事人儿一般。伯青见他们来问,止住悲声,将方才慧珠若何绝决回答的一番话,说了一遍,不禁又哭了。众人多咂嘴摇头,暗恨慧珠太觉薄情。
王氏分外生气,一面劝住伯青勿哭,叫使婢们舀了水来,服侍伯青洗面;一面走近桌前,两只手投着腰,对着慧珠“嗐”了一声道:“姑娘,你也太闹得离奇了。祝少爷巴巴的来看你,他亦是病后,你也该宛转些告诉他,怎么就回得如此绝决,不怕寒了人家的心?”慧珠睁开二目,瞅了王氏一眼,冷笑了声道:“依你老人家怎样说法?横竖我久经拿定主意,迟早都要告诉他的。他是个明白人,断不怪我。若他真个胡涂,以我为谬,我亦不能强他相信,只好各人修为各人。我不能因他所累,使我永堕尘劫,却不值得。”说罢,走入里间去了。
王氏又不好十分数说他,只有跺足恨恨不绝。二娘早把伯青请到小怜这一进来。王氏也只得随出,向伯青道:“少爷亦不犯着气苦,大约我家这个宝货也无福消受。少爷待他那一番好处,我们是尽知的。只有慧丫头负了少爷,你老人家是不亏负他的。今日请了你来怄气,反叫我们过意不去。不是我说句不近人情的话,这几天闹得我冷了一半心了,只有随他去罢。你少爷如此门第家财,还怕寻不出比他高十倍的人来么7定见是他没福。”
小怜道:“不是这种说法。现在畹姐姐性子头上,越说越不得拢。好在伯青与他两心相契已久,知道他是这般古执性格,断不会记憎他的。爽性冷他三五个月,当真畹姐姐能甘心受此淡泊么?如稍有悔意,那时只要我等大家譬解他一番,自然没事。刻下犯不着天天去揉搓他,他亦是病后,倒怕闹出别的故事来,那就不妙了。”二娘点首道:“赵姑娘的话一点不错,你们就这么走罢。祝少爷宽洪大量的人,定然不怪他的。你倒不可过于同他怄气,慧丫头本来有些古怪,真个闹出别样事来,却怎么呢?”
伯青摇头道:“你们不要看错了我是怪他,我是自恨我多分有不到之处,畹秀故而寒心,立志修行,再不理我的了。然而我仔细思想,并未有丝毫过失,何以他忽然怄起气来,我才伤心的。况畹秀与我难得心地吻合,不愧知己,那料半途顿生支节,多应是我自取具咎。只望他说明白了,我也死而无怨,不至常打这闷葫芦儿。我方将自悔自恨不及,怎生你们反说我怪他?我真正没有这般心肠,不要被他听得,必致火上添油,更外难挽回了。”又向小怜道:“好爱卿姑娘,畹秀与你是极说得来的。千万托你背后细细问他,究竟为着什么原由,恨我到这地步?再诸你代我辩白辩白,我即感激不尽。此时他气得很,我也不敢见他去。”说着,又流下泪来。
小怜等人听伯青说得苦恼,又见他愁眉泪眼只怨恨自己,并没说慧珠半分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