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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1章



见祝自新人摇大罢的进来,后面又跟着家丁,知道是个路过官绅,忙二笑嘻嘻的趋步上前,合掌道:“大老爷请客堂里用茶。”白新答礼,举步进了客堂,见一顺三间宽大房屋,内中几案净洁,陈设幽雅。又彼此作了揖,和尚清白新在炕上坐了,老道人送上茶来,回身邀着家人至外间奉茶。

和尚问了祝自新姓字居处,白新转问和尚何名,现执何事,!和尚欠身道:“僧人名唤超凡,现执支客一事,与筲理内外杂务。”自新道:“行一位了修大师可在宝剎?”超凡道:“了修即是敝住持,大老爷认识他么?”自新道:“我与他有旧,多年不会,今日特来访他谈谈。少顷烦你和尚办完公干,领我一见。”超凡道:“了修师已杜门二十年不出,大老爷是何年何处与他相识的?”白新道:“说也话长,了修师二十年前曾至嘉兴,在我处耽搁了数日,与先君极为契合,彼时我尚在幼年,曾与了修师晋接过的。今日便道宝剎,特来访他,叙叙旧情。”超凡道:“僧人也常闻他说,二十年前到嘉兴与一祝姓居土相契,想即是人老爷尊府了。他巾那次出山后,即杜门不出。这数年内,连方丈的门都不出了。一切内外各事,皆委僧人力,理。他终日由早至暮,皆在蒲团上默坐,人不问他,他亦不言,甚至三五日都不开口。”

祝自新又问及寺中蹊径,与僧数多寡?超凡道:“自从敝住持不理事后,有几家施主都不来了,还亏僧人极力支持,若似他也置之不理,这一座小南海久经残败了。虽有两处薄田,连岁收成不甚过好,施主们的布施又来得稀少,小寺大小众僧约有百数十人,每日饭食即算是一项巨款。况在此深山穷谷之中,又无人家延请道场,那里来的源源接济款目。大老爷但看佛殿上与两廊内外群房,急欲修理,又余不下银钱来,都零碎被众僧人吃下肚去。前日还与敝住持商议,到各名省地方张贴募化小引,或可遇着那乐善施主慨发仁心,济助修理。好在敝住持唯唯否否,向来不管寺务,他只有随口应答,任我们募化也好,不募化也好。不敢欺大老爷,这几年僧人被那当家二字都累煞了。大老爷既与他相好,自然说得投机的。少停见了他,敢烦大老爷劝说他一番。不要终日只顾修行,一毫外务不问,若大一座小南海,三五年内凋败了也甚为可惜。如专靠我超凡一人,实难布置。他是个寺中领袖,兴败都是他的责任。”

祝自新笑道:“你和尚不须烦恼。我此番来寻了修,实因看汲红尘,意在借宝剎作一栖止。将来不嫌我才拙,我来帮助你和尚一臂何如?”超凡听了大笑道:“大老爷又来说笑话了,好端瑞为何想做起和尚来?阿弥陀佛!我和尚们说起来十分苦恼,较之大老爷一丝一毫都赶不上。我等穿的是布衣粗服,吃的是淡饭黄齑,还要朝钟暮鼓念佛涌经,规矩礼节小有不是,即受监院戒饬。终身奔波劳补,纵能积蓄点资财,到头来仍然一空。肝士们尚可留于亲生骨肉受用,和尚们任他堆金积土,临死反为异姓法子徒孙快沾-人说做和尚修为来世,我看和尚是前生造的罪孽,以致孤独一世。即如大老爷安居的高堂大厦,享用的玉食锦衣。富者奴仆成行,一呼百诺,神鬼都在暗地里趋奉。贵者出仕皇家腰金衣蟒,扬名显亲声闻天下,歌功颂德千载永传。若是官做烦了,即致仕回家,教子课孙登科上进,指日又是一位老封翁了。做和尚的,任他竭力去做到了方丈地步,即如居士们做了大官一样,也不过一寺之内推他为尊,出了山门仍是一个和尚,有何好处?你大老爷们锦绣世界住厌了,反要来做和尚,真正俗话道得好,米箩里跳入糠箩里来。”说毕,又哈哈火笑不止。

祝自新见超凡所说,尽是一派势利言语,不耐烦起来,也随着他笑了一笑,起身道:“烦你和尚,领我去见了修大师去。”超凡即忙也站起来道:“僧人理当引道。”邀着自新出了客堂,又回头吩咐老道人,倘有过午的与那挂单的来,“过午的绐他一顿饭吃,挂单的领他到寮房里去歇。你们作主就是了,不要来禀报。我陪着尊客到方丈内,会当家的去呢。”白新同了超凡,绕过二殿回廊,有一重小六角门,上题“另一洞天”。走进了门,又是一大方院落,当中五间是观音殿。旁有一座小门,匾上写着“曲径通幽”四字。门内即是花圃,中有假山堆砌,穿过石洞,见一顺三间正室,外有弯弯曲曲数间群房,迎面五层阶基。

自新朝内一望,中间蒲团上坐着一位老头陀,午约八旬以外,头上发际通白,高隆鼻准,长眉大耳,俨然一尊古貌古心的老佛,闭着眼,两只手按在膝上跌坐。自新知道是了修,暗暗赞赏道:“看他的形相若此,必有真实道行。”超凡抢先一步,上了阶基,走近了修身畔道:“火师有位远路尊客,特来奉访你的。”了修睁开二目道:“他果真来了,还是个有信的人。”超凡闻说,怔了一怔,笑道:“火师你说的什么话,难道还未醒么?”了修喝道:“你少要乱说,我虽终闩似睡,却都醒眼观人。你虽终日醒着,只怕你尽似睡着一般。”超凡笑的走了开去,低声说道:“他说梦话,还要吆喝着人。”

自新在阶下闻了修所言皆是机锋,即趋进一躬到底道:“大师久违了,弟子不免来迟,有负大师初意。”了修望了自新两眼,也不答礼,点首道:”好好,你竞来了。虽然失足中途,幸喜前因不昧算是有造化的。”说罢,又闭了眼,不言不语。超凡恐得罪来人,忙掇一张坐椅放在蒲团上首,请自新坐下,又轻轻向白新努嘴道:”人约还没有醒透呢,你大老爷恕他昏聩,不必计憎。人凡人老了,性情都与人各别的。”自新道:“理当侍立听敦,何敢汁憎。”超凡执意扯白新入了座,他也在下面椅子上坐了,不转睛的看:旨了修,看一会又暗笑一会。祝自新是端正坐着。肃然起敬。

过了半晌,了修复开眼唤方丈内伺候的道人,“去取个蒲团来,请这位祝眉士坐了,好讲话”。超凡道:“有椅子呢,祝大老爷坐下半刻了。”了修道:“我岂未见他坐在椅子上?那蒲团滋味他却没有领略过。你怎知其中元妙?”道人已将蒲团取来,白新亟起身换坐。了修又对超凡道:“你去罢,恐外面有事待你安排,祝居士自家人不须陪得。”超凡正不耐烦见了修不颠不倒的样子,圆陪着白新不好走开,难得了修叫他出去,遂立起对白新道:”大老爷此间少坐,再请到客堂内盘桓,恕僧人失陪。”白新忙答道:“请便。”少顷,超凡叫人送进一席素肴,了修让白新吃毕,又命取水与自新净洗手脸,吩咐众人尽行退出。

方丈甲只有他们两人,蒲团对坐。约有时许,自新觉得身子行些困倦难以支撑,恨不能睡下才爽利,只好闭目略养神气。甫一交睫,心内即昏昏沉沉,如睡着一般。好似此时仍在苏州尤家做女婿的时候,又似在南京与聂家寻闹,后来与刘蕴同往扬川设汁栽害沈家,忽然又似到了嘉兴和他哥哥分家争产,又觉得他妻子尤氏尚在,与王德成了夫妇,竟不认他,反把他赶出,又将他丈人尤鼐气死。正气恨难解之际,忽见祝伯青等一班的对头,都齐齐走米,争要打他杀他。种种以前的心事,一时都到了日前。不禁如痴如醉,心内或疑是真是假,又十分害怕。猛地头顶上一个霹雳,把祝自新惊得神魂飘荡,吓出一身冷汗。急急睁开二目,仍坐在蒲团上,见对面了修笑吟吟道:“祝居士受惊了。你从前作为,也该明白了。这些冤魂孽债,一时一刻都不能放你过去,任你躲向海角天涯,他们亦有处寻找。若非这半天霹雳,一棒当头,你如何避得过这场恶劫?”

祝自新此时如梦乍醒,知道是了修的神通幻化,指点他迷路的。走下蒲团倒身下拜道:“弟子以前行为,愧悔莫及,只求火师慈悲拯脱,弟子死心实力的,情愿修行补过,再无返悔。”了修道:“难得,难得,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只要你一心皈依,我如来佛门广大,何所不容,待到明早再作计较。你且起来,安心到蒲圃上打坐去罢。”自新道:“弟子适才胆已吓裂,不敢打坐了。”了修笑道:“你既悔过向道,那些冤孽因果早经化解,你只管放心打坐。”自新无奈,勉强又坐上蒲团,战兢兢的生恐又惊恶梦。说也奇怪,此时心内觉得了无罣碍,爽适异常,好像从前的那些事都忘却了,定神息气的默坐。

不一会,天色已明,道人等进来洒扫,又摆上早点与祝自新吃毕。了修穿了大衣,领着自新出了方丈,至大殿撞钟擂鼓聚集僧众。一时超凡领了数百僧众上殿,先参拜了佛像,转身见了修合掌,各依次序立定。超凡与僧众皆暗暗称奇道:“和尚有三四年不出方丈,今日何故穿了大衣带着这姓祝的登殿?”了修见僧众至齐,道:“我有一事说与你们知道,我收了个徒弟,即是昨日来的那祝居士。他也是佛门中一个善知识,是以传齐你等,从此你们是一门中人了。”僧众听了,方才明白。超凡忙走过,悄悄向自新道:“祝大老爷,你当真要出家么?阿弥陀佛!我曾说过这和尚是不好做的,你大老爷不要认着儿戏,只怕你出家容易,还俗就难了。”自新也不去理他。

了修叫人点烛焚香,自己拜过佛像,又命自新也参拜过了,遂道:“你既立心皈我佛门,须当谨守佛教清规,屏除一切贪嗔爱欲,不可中道变更致堕恶道。”祝自新道:“弟子蒙大师救脱苦海,正是天人的造化,火师但请放心,弟子永无改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