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来如金寻死,也是我们的罪过。若非你前日发话羞辱他,他这般自由自在的日子,怎生舍得短见。遥想我们走了,许家亦动了气,也未可知”。贾子诚笑着啐朱丕道:“呸!你倒先不打自招。他死的有什么可怜,才死的好,我才快活,还死迟了呢!我看这件事,岜没有什么,拚着花几串钱,海也干了。他到底把条命糟掉了,究竟是那个便宜。”
正说着,只见家人上来道:“甘泉县有两名差人在外,说有要话面禀。”贾子诚道:“叫他们进来。”朱丕连忙躲开。家人领了来差入内,见子诚请了安,站立一边。贾子诚故作不知道:“你们有什么事,成双作对的来此?”原差道:“一则叩见老爷请安,二则敝上有件公事,请老爷过目。”便将朱签呈上,贾子诚接过看毕,仍将朱签交与来差道:“岂有此理,章家分明借尸讹诈,难道你们贵上就这么准了么?”
原差道:“起先原是不准的。敝上亲往验过,果系服毒。章三保又说得确确可据,说老爷们威逼他女儿身死,所以敝上请老爷们对质即分虚实。”说着,走近一步低低道:“敝上也明知章家是借故讹诈,无如他女儿自尽是实,又一口咬定老爷们威逼。但是对质下来,自辨真伪。惟有一件难处,老爷们何能与他上堂对讯,若遣名家屈去,怕的章三保刁顽,说王子犯法庶民同罪,不肯同家属质讯。二来老爷们有体面的人,传闻出去风声不雅。况且敝上又与老爷们交好,更不能不为关切。奈因公事公力,私情只好搁过一边,惟有暗中为力。至于章三保控告的意思,无非想讹诈若干,千人一见。敝上叫差人们转请老爷示下,可能看破些绐他几文,叫他当堂具张息讼,切结了案。随后老爷们再寻件事由,狠狠的力;他一下也甚容易。此是敝、上的私意,仍请老爷们自裁。许老爷那边,我们去过了,已照敝上的意思而行。说明日挽出入去,同章家说项,许他个若干叫他结案。”
贾子诚闻说,沉吟了一会,笑道:“承你们贵上一番美意,焉得不遵。若论章三保胆敢架词诬告,再去买嘱他结案,还当我们惧怕他呢!任凭他告到部里去,我也不去理他。说到归原,自有水落石出,孰是孰非,何能凭一面之词,硬栽人威逼他女儿自尽么?好在不是我们杀他的。那么一来,岂非辜负了你们贵上的盛意,说不得我们自认晦气,即照许老爷的办法。先烦你们回去致意贵上,请他将案暂搁数日,我这里好叫人去和章家说。倘他所欲太奢,执意不从,再来烦你们贵上凭公讯断。”又回头叫家人提出两串钱来,赏给来差。
两名原差请安谢了赏道:“老爷们是何等样人,难不成怕他控告么?不过因他家女儿死的可怜,姑从所请,给他几文。若说他执意不行,章三保能有几个脑袋,鸡卵好同石头碰么?他已得之望外,断无违拗。差人们且回去禀明敝上,捺搁两日,候老爷们话说明了,再提章三保当堂具结销案。他既答应,自然要递情甘息讼的禀词。那时差人们授意于他,就是了。”贾子诚点头道:“很是。你伙计两人,颇会干事,我再酬劳你们罢。至于贵上关切之处,我也理会得,自有道理。你们回去,先代我请安说声。就是许老爷,也该有话在你们面前。”原差笑道:“老爷真乃明见万里,许老爷也是这般说法。其实敝上是顾念交情,并无别意;”遂告辞退了出外。
朱丕拍着手笑出来道:“没事了,自古钱能通神,一毫不错。这件官司,却便宜了我。章家也晓得我穷,不过借我搭个脚儿。你们所费若干,只好容我再报罢。许春舫他即用去十倍,我也不见情的。”贾子诚笑道:“没脸的东西,亏你好意思说得出口。明日我们完结了,单叫鲁云程来提你与章三保对质,看你怎样?、那时不怕你穷豆楂子,也要榨出点油来。”朱丕笑道:“子诚不要夸嘴,如鲁云程单提我去,我即直说你们买嘱他了案。试问,他们果真没有威逼章家女儿,焉肯纳贿?只怕你们还要用二发买嘱呢!”
贾子诚笑着,打了朱丕一下道:“好好,从此我也知道你的心了,不要说笑了,倒是叫淮人到章家去说呢?。”朱丕道:“跟我的家人蒋礼,颇会说话,我大小事件都叫他办,从未支离。明日即叫他去,包管得表得里。”贾子诚又道:“章家是这么安排了。云程那边也得送他几文,他虽口口声声说认交情,自古衙门向南开,有理无钱休进来。不管至亲密友,用得着他,都不能白过的。你看送他若干,方可出手?”朱丕想了想道:“至少也要二三百金,轻人即是轻己。”
贾子诚点首道:“就送三百金去罢。这件小事,也很过得去了。我想今日就送过去,让他且安了心,好代我实力办事。”便取过一个红封套来,上写“菲敬”二字,又写了一张汇票,汇到平日共来往的银铺内,实兑纹银三百两。即叫进一名家丁,拿了名帖,送到鲁太爷衙门里去,说“家主人具了点菲礼奉送,容改日亲自诣署相谢。此时因事在案,不便走谒,各事都望鲁太爷格外关照”。家丁应着退下,自去送礼。贾子诚又留朱丕吃了晚饭方去。
朱丕回至家内,将蒋礼叫上,吩咐了一遍,“明日即去与章三保说,不是我们怕他告状才来买嘱他的,叫他不要错会了念头。因他女儿死的甚苦,许老爷既肯成全他,不与他为难,我们也乐得做个人情,高高手放他过去。究竟不因匐葡不挑菜,我们算贴补他女儿丧中一点子用费罢。他女儿舍命一场,若论他架词诬告,定见不依他的。不要仗着有人主使,审出虚实来,是他自家吃苦,别人替不来的,叫他别要胡涂。你的话要说紧些,不要被他得了口气去”。
蒋礼笑道:“老爷请放心,我知道老爷的意思,怕章家欲念过重,不肯就和官司,得步进步的。小的先去诈他一诈,说明利害,然后再许他好处,断无不从之理。若是说了下来,也是小的一番功劳,只是不能便宜贾老爷,要求老爷栽培。”朱丕笑骂道:“该行瘟的奴才,还没有做事,就先想于中取利。事成了,贾老爷自然要赏你的,你忙什么?”蒋礼应了声退出,一面走着,咕哝道:“赏是赏,捞摸是捞摸,也要有这本领才捞摸得下。横竖贾老爷是省不来的。”朱丕只当没有听见,起身回后。
蒋礼回到自己房内,即收拾睡下,在枕头上寻思,前去作何说辞。开口须要章三保无话可回,又要使他不敢多索,其中我方可余落。想定主见,始沉沉睡熟。未知蒋礼前往说和,章三保可肯应允?要知若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三回 章三保得财甘息讼 毕讼师受谢乐调妻
话说蒋礼睡到次早方醒,起身净洗手脸,吃了点饮食,忙忙向章家来。见章家人门开着,即跨步走入,见后进丧棚高搭,当中停着柩,灵前幡幢帏幔,灯彩香花,甚为齐整。章三保夫妇同在桌畔,点烛供肴。妈妈又涕泪交流的,数说着哭,回头见蒋礼走了进来。章三保也认得他,虽然是朱丕的家人,因此事与他们无涉,正待询问,蒋礼忙上来道:“昨日大姑娘入殓,我实在不知道,未得候拜,失礼之至,要恕我呢。”说着,便走上拜单,恭恭敬敬行了四礼。惴得章三保夫妇挽之不及,口内连说不敢,三保一旁回礼不迭。蒋礼拜罢起身,妈妈也止住啼痕,上来叩谢,便邀蒋礼至棚下坐了。
妈儿们送过茶,蒋礼道:“昨日下昼,方闻得大姑娘的凶信,甚是诧异。我还当是讹言,再细细打德,连死的情由我已尽知,把我恨骂了一夜。”将人指一竖道:“他若不是我的主人,我要骂出他好话来。又恨不得过来与贤夫妇商量,定要报仇雪恨,才出我胸中这一股不平之气。无如名分攸关,只得忍了下去。后来听得章大爷在县里喊了禀,请官相验,业已准了出差提讯。我喜欢的过不得,我甚称赞章火爷有胆量。管他什么官幕,有钱有势,只要我有理,都可告得他们。外孙有理,还要告太公呢!总之一句话,他们恶事也忒做得多了,不怕人命关天,都视为平常,还了得么?世界上倒没有王法了一般。也有今日,跌到你家章大爷手内。那怕势焰如山,偏要同他们碰这么一碰。我佩服你章大爷,实在是有胆儿的,非比那畏刀避箭的人。这叫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们恶贯满盈,自作自受。”
妈妈听了,忙接口道:“阿弥陀佛!你蒋二爷真是明白人,你家那主人远不及你。他们只说我们这里人家,是最易欺的。殊不知人死了,还怕什么呢?拚死无火灾。说到尽头,都要凭个『理』字,难道人家非容易养到十七八岁的女儿,又是一把赚钱的手,被他们逼死就罢了不成?弄一场人命官司他们吃吃,试试大家的手段。适才犹有一件可笑的事,你二爷未来之先,许家打发个人来,同我说和。叫我家不要迫案,他情愿贴我女儿身后丧中一切费用。是我当面大骂了一顿,说你家主人梦还未醒,没说贴我的用费,就照我女儿样子,浇个金人还我,还赚他不会说话呢。你回去告诉他声,叫他拚着钉官司罢,留下钱走官的门路是正经。只要官判断我女儿是该死的,与你们无干,我家就不追了。今日你来是头一次,若下次再来,我即打你孤拐。许家的人,见我势头不好,一溜烟逃去。你听听可笑不可笑?到了此时,他还拿钱来坠煞我,我可依么?”
蒋礼听了,拍手笑道:“骂得在理,不打出门,还是便宜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