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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你明早接过大小姐,再跟我出门也不过迟。”连儿下来自去预备。一宵无话。

次早,连儿先至江府迎接琼珍小姐回府,即去唤齐轿夫伺候着,方进来回了伯青。伯青也不换衣履,即是随身便服,只带了连儿一人,坐轿向桃叶渡来。到了篱前下轿,伯青走入门内,见小怜坐在堂前,怀中抱了只虎斑猫儿逗着玩耍。小怜抬头见是伯青,忙放下猫儿,笑嘻嘻立起道:“姐夫贵恙大好了?”伯青笑道:“贱体久已全愈,倒蒙你惦记着。”又转问了小怜的好。

王氏闻信,早巳接了出来道:“请少爷里间坐罢。”伯青邀了小怜,一同至后进,见慧珠一手掀着暖帘,立在房门首相待,更觉形容消瘦,翘楚可怜。伯青一阵心酸,几乎滚下泪来,勉强笑着趋步上前。彼此问了好,进房坐下。王氏向小怜丢了个眼色,二人托故出外。

伯青道:“爱卿少停还来坐坐。”遂转身陪笑问慧珠道:“日前我闻得你病了,恨不暂时即来,无奈我亦病倒,这几天方算没事。正欲过来瞧你;适值你着人去叫我。近日身子可照常了么?”慧珠道:“我本无病,不过一时急火上攻,吐了两口血。他们就嚷传出去我病倒了,其实隔夜即没有事。倒闻得你很病了几日,我也不便着人去瞧你。昨日叫我母亲去请你过来,非为别事,有句话和你商量,稍尽数年你我契合一场,你必要依我才是。”遂细细将得病这一夜,梦见仙人指示,梦中又见你我前生因果,如何又得了仙人传授真言,由头至尾说了一遍。把伯青都听呆了,看他房内不过一牀一帐,几件梳洗的器具而已。桌上摆着香炉、净瓶、木鱼等件。那里是卧房,分明是一所经室。再看慧珠与自己说话情形,迥非往日。平时虽见面不大亲热,那骨眼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你恋我慕的神情。现在我仍如旧的待他,他竞满面冰霜,严不可犯,正襟危坐,目不邪视。较初见之时,犹觉疏远。不禁暗自吃惊,笑问道:“梦幻之事原不可凭,不知你心下以为何如?”慧珠正色道:“你今日也说出胡涂话来了,仙人指示迷途托渚梦寐,岂同寻常梦幻可比。我若不信,也不请你来告诉你了。

幸而我生性不昧,一经仙人点化即猛自回头,不然永堕尘劫,历转不已。既跳出迷城,实是天火幸事,若执迷不悟,还成个人么!今日我与你一言为决,从此你自为你,我自为我,各了前因。罢罢,你我相好一场,我劝你亦宜急早回头,不可任性暴弃,堕入情关。虽然你我来时,你从天上,我入地下。在地下者,也可修为重至天上;在天上者,亦可暴弃入于地下。难得生有根基,何可自废?我之言尽于此,听与不听,皆在你的一心主持,是勉强不来的。嗣后我这地方你可少来,纵然你再来,我也不见你了。”说罢,走至桌前坐下,闭着眼敲着木鱼,喃喃的诵经不已。

可怜伯青一团高兴来见慧珠,还怕他为前日的事难过,又打点下多少安慰的言语宽解他。梦想不到慧珠忽然说出这一番话来,斩钢削铁,毫厘不能挽转。好似当头打了一个焦雷,怔了半会,哽噎着道:“畹秀,何以数日不见,你竟另换了一副心肠,难为你怎生说得出这样薄情话来。我也明白了,多分你怪我前日小儒去说拒绝不行,所以你立志修行再不理我。殊不知是我父亲从中作梗,为人子者,怎能违逆严命,并非我无情拒绝,你可错怪人了。虽然我岂肯死心,除非我顿时亡化才罢。若活在世间,任凭上天入地,竭尽心力,我都不改初心。平日我的心,想你也该看透一二分,不是那口是心非的人。”说着,不由得放声大哭。

王氏、二娘、小怜等人都在外间私相议论,不知伯青用什么话去劝慧珠。初时只闻唧唧哝哝的两人絮说,猛然听得伯青大哭起来,众人很吓了一跳,不解何故?忙忙的一齐走入,问道:“怎么了?”未知伯青怎生回答众人,又所哭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八回 破痴情譬言解惑念 寻旧友避雨遇狂且

话说王氏等人,在外间听得伯青在房内忽然大哭起来,急忙一齐走入,询问何故?又见慧珠坐在桌畔,闭目涌经,好似没事人儿一般。伯青见他们来问,止住悲声,将方才慧珠若何绝决回答的一番话,说了一遍,不禁又哭了。众人多咂嘴摇头,暗恨慧珠太觉薄情。

王氏分外生气,一面劝住伯青勿哭,叫使婢们舀了水来,服侍伯青洗面;一面走近桌前,两只手投着腰,对着慧珠“嗐”了一声道:“姑娘,你也太闹得离奇了。祝少爷巴巴的来看你,他亦是病后,你也该宛转些告诉他,怎么就回得如此绝决,不怕寒了人家的心?”慧珠睁开二目,瞅了王氏一眼,冷笑了声道:“依你老人家怎样说法?横竖我久经拿定主意,迟早都要告诉他的。他是个明白人,断不怪我。若他真个胡涂,以我为谬,我亦不能强他相信,只好各人修为各人。我不能因他所累,使我永堕尘劫,却不值得。”说罢,走入里间去了。

王氏又不好十分数说他,只有跺足恨恨不绝。二娘早把伯青请到小怜这一进来。王氏也只得随出,向伯青道:“少爷亦不犯着气苦,大约我家这个宝货也无福消受。少爷待他那一番好处,我们是尽知的。只有慧丫头负了少爷,你老人家是不亏负他的。今日请了你来怄气,反叫我们过意不去。不是我说句不近人情的话,这几天闹得我冷了一半心了,只有随他去罢。你少爷如此门第家财,还怕寻不出比他高十倍的人来么7定见是他没福。”

小怜道:“不是这种说法。现在畹姐姐性子头上,越说越不得拢。好在伯青与他两心相契已久,知道他是这般古执性格,断不会记憎他的。爽性冷他三五个月,当真畹姐姐能甘心受此淡泊么?如稍有悔意,那时只要我等大家譬解他一番,自然没事。刻下犯不着天天去揉搓他,他亦是病后,倒怕闹出别的故事来,那就不妙了。”二娘点首道:“赵姑娘的话一点不错,你们就这么走罢。祝少爷宽洪大量的人,定然不怪他的。你倒不可过于同他怄气,慧丫头本来有些古怪,真个闹出别样事来,却怎么呢?”

伯青摇头道:“你们不要看错了我是怪他,我是自恨我多分有不到之处,畹秀故而寒心,立志修行,再不理我的了。然而我仔细思想,并未有丝毫过失,何以他忽然怄起气来,我才伤心的。况畹秀与我难得心地吻合,不愧知己,那料半途顿生支节,多应是我自取具咎。只望他说明白了,我也死而无怨,不至常打这闷葫芦儿。我方将自悔自恨不及,怎生你们反说我怪他?我真正没有这般心肠,不要被他听得,必致火上添油,更外难挽回了。”又向小怜道:“好爱卿姑娘,畹秀与你是极说得来的。千万托你背后细细问他,究竟为着什么原由,恨我到这地步?再诸你代我辩白辩白,我即感激不尽。此时他气得很,我也不敢见他去。”说着,又流下泪来。

小怜等人听伯青说得苦恼,又见他愁眉泪眼只怨恨自己,并没说慧珠半分薄情。众人也一齐落泪,都说慧珠此次行为,心肠太狠了些,若是遇着别人竟以势焰相压,翻过面皮,却怎么了呢?即如伯青恼了,不念前情与他大闹,旁人也难说伯青缺理。时上说得好,你既无情我方无义。还亏伯青本有涵养,是个好性儿。众人又再三宽慰伯青,劝他不必烦恼,且请回去,过些时自有着落。“好在你并不怪他,他气过了,定然要懊悔的”。小怜又道;“你只管放心,所有你的苦衷,我便中自当说到,看他如何回答?我再给你的实信。”伯青听了千称万谢,始闷恹恹的起身,别过众人,带了连儿上轿回去。

王氏等人送了伯青回来,悄悄的同至后进,见慧珠仍到外间坐着,手内击着木鱼,口内诵着经,怡然自得,好似没事人的一般。众人见了分外不解,竟猜不透慧珠是何居心。平日虽然寡于言语,却事事多情,绝不似今番无恩少义的行为。又不敢去惊动他,众人复又出来,互相计议。

王氏只落得急一阵恨一阵,自己骂自己一阵道:“我的命要苦到甚等地位,方算告止。满指望今生一辈子,靠着两个女儿养老送终。二女儿如今有了着落,王火人又待他甚好,是放得心的。我却不能全靠他一个,王大人虽没有不愿意,我也不肯折了下气。若慧丫头再好好的跟了祝少爷,可不是我两处分开来住着,又好看又有趣。偏生慧丫头这么一闹,眼见得姓祝的是不济事了。还有句私情话,我平空失去了一注财气。纵然慧丫头回心转念,嫁一万个人都不如祝少爷好说话。这不是我命苦咧!”

二娘亦点头叹息不已。小怜道:“聂奶奶,你倒不用愁伯青冷了心,若是畹姐姐回过念来,伯青再没有推却的。我只恐畹姐姐心念已坚,誓不改悔。不然他何以任凭我们劝说,都置若罔闻,再则伯青说的那一番话也着实可怜,我若是畹姐姐万不肯不理他的。可见畹姐姐的心是丝毫不能挽回了,惟有尽人力的劝罢。”

不提小怜等人私议。且说伯青回至府内,喀声丧气,倒在牀上一人哭泣。竞想不透何处得罪了慧珠,他才如此绝决。他向来最恶佛教,每说好好的一个人,偏信那些和尚、女尼不经之谈,惑于佛老之说蔑弃伦常,为智者所不取。今日忽然他信起佛来,前后如何大相背谬,其中必有原故。素馨小姐见伯青如此,大为诧异,走近牀前,笑问道:“我闻得你早间还愿去的,又有什么不如意事,独自一个儿睡在这里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