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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十二阑干时拥护,怕他风雨太猖狂。

众人齐声赞好,二郎道:“此诗妙在写出五官身分,所谓一经品题,声价十倍。”王兰笑道:“骂得结实,我适才与五官扳驳了一阵,不是狂风即是妒雨了。我如做了风雨,要来蹂躏这牡丹,怕的伯青那十二阑干有些遮护不住。”说得众人狂笑不止。

时日已近午,连儿带着众家丁进来,摆开桌椅,上了酒肴。今日是为王兰饯别,推他首座,五官坐了末位。席间又说到梅仙当日的故事,五官愀然不乐道:“我也常闻人说,起先有个唱小旦的叫做金梅仙,色技兼佳,被一个人代他赎身去了。原来就是你们代他赎身的,这姓金的何等造化,遇见你们出脱牢笼。我就没得这么一个知音,为我赎身。我也是一般人生,父母的遗体,谁愿于这下贱勾当。自幼命苦,卖入戏班子里。要想同姓金的那般际遇,今生今世都难了。”说着,不禁眼眶一红,流下泪来,忙取出帕子拭了。众人亦各各叹息。

伯青道:“五官不要伤悲,你这样一个人,还愁没有人日后代你赎身么?各人的际遇早迟不定,即如梅仙,他认识的人也不少,竞未遇着人代仙赎了身,不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即是他师父争价等等,耽误了下去。说起来亦是巧事,前年我们进京就认得他了,并未提及赎身的话。待到我们出京前一日,他来代我们送行方谈起此事,去向他师父一说即成,次早匆匆的就随着我们到了南京。现在住在我府里,帮同老家人祝安料理外务。他为人本好,竟是无人不喜欢他,连我家老太爷都说他好。仔细想来,可见万事皆由天定,非关人力计较。你今年纪甚小,耐烦着一二年,自然有个知音来代你谋干。我原说未来的事,是料不定的。今日你同我们说着,明日即有人代你赎身,亦未可知。我只怕你师父傅阿三不肯放手,那就难了。”

五官将头一扭道:“你这句话却就错了。那些领班的有几个好人,不过买了人家不爱惜肉疼的儿子,不顾死活,强打硬逼教会了数出戏,赚来银钱供他受用。我们再过几年,人也大了,戏也不能唱了,他还肯养活我们吃他闲饭么?亦是将高就低推脱出去,他现成的得宗身价,好再去买那年轻的来顶替。你还认做他们是肉心肠么!就是那自家亲生儿子,得了价也是卖的。何况我们是他银钱买来的,他都要算就一本十利才肯丢手呢!他们的心肠比铁石还要硬些。”

伯青点了点头道:“你说的话,细想起来一丝不错,真真可怜。好歹你且忍耐,倘或遇着知音跳出罗网便罢3若无其人,我们从长计较,都要替你设条善策,脱离这樊笼。我们此时在京供职,是不能妄为的。一二年内,我等这数人中得了外任,你仍然还是唱戏,定见带你出京。即如王大人,虽然放了学差,无奈他是个钦差官儿,任满仍要回京。况学政任上官幕家丁都是有数日的,关防衙门不敢私自多带一人。”五官听说,转悲为喜道:“承你的美意,我好歹都守着你们,切不可见我此时伤感用假话来安慰我,及至放了外任,又不顾我了。我那是不依的,我即一头撞死在你面前,看你可忍不忍?”

二郎大笑道:“五官一团憨稚之气,却真可爱。非是我代伯青说,他既允了你,断不致失信的。前次梅仙的师父,知道他即要出京,故意高抬身价来挟制他,伯青还任性的去做。你不必愁他失信,倒是平时试探着你师父的口气,要多少身价方可丢手。我们一得机会,即可筹划,免得临时又受他的挟制。你只管放心,我代伯青作保,再无返悔。今日原是找了你来代王大人饯行,作个陪客,要人大乐这一天,你们反唧唧哝哝说出若干败兴的话,岂不无趣。好在这件事亦非日内可定局的,计议的日期多着呢。”二郎一番活,连五官都笑了。众人即传杯畅饮,热闹起来。

从龙又问五官会唱多少戏曲,“可知门下有个无名氏谱出一套《昙花影》,词曲甚佳。据说此人乃浙江人氏,是个不第秀才,后因灰了名心,就佯狂傲世,谱演出这《昙花影》,尽将胸中积的不平,假诸词曲一舒抑郁。刻下京中唱此曲者颇多,你想该知道的。”五官道:“你只知《昙花影》,尚不知如今又续出了两部--《昙花续影》、《昙花合影》,较之初部,词曲尤佳。今时名公巨卿,无不传达。我怎么不知道呢!况且此人出身,我比你晓得详细,并非不第秀才。此人博览书史,目空当世,争奈命途多舛,连一衿都不可得;是以忿志投笔,适逢粤寇作乱,立有微功,得了个郡丞之职。彼又恨不能从诗书出身,懒于折腰,据闻已有了省分,他坚辞归田,终日以诗酒自娱;又著述这三部词曲,以明己非无用之才,惜命不如人耳。”

从龙大喜道:“我竟不知又添了《续影》、《合影》两部。你既赞好,想必是好的了。若说其人系由平粤案内保荐的人员,我怎么不知其人?他定是在荆州将军那边营内保举的,我们且不必查问此人出迹。我平时亦常留心词曲,你何妨把那续的两部上,择其尤者,试说一二呢。”众人听了,也都催着五官说来人家听听。五官道:“即如《续影》上的《痴絮》一阕,我最爱他那词富丽而工艳,不伤雅又复音悲韵远,情致绵长。”遂念道:

【陆镜序】(小生)遇奇葩,姿容宛似玉无瑕,怜煞他宜笑宜嗔,一任那旁人狎。书生命薄,偏消受娇娃,步轻轻腰似柳,身怯怯貌如花,万种难描写。一事心头挂,论情性,有些磨牙。

【不是路】风动窗纱,袅袅炉烟小篆斜。见一带图书架,辉煌四壁灿云霞。志休奢,小坐闺中已觉神仙亚。月影空庭静不哗,阵阵飘兰麝。嫦娥可否门鸾驾,顿增情惹。

【十二红】一级一级层楼下,莲印莲印步生花,淡妆素服多潇洒。妖冶正青春,二八年华。好似飞琼鹤至,好似彩鸾虎跨;好似桃根美眷,好似萼绿仙葩。但愿任生任死总无差,花虽谢,烟能化,难折此情芽。早绾同心发。最是晓妆窥镜,却堪爱鬓似堆鸦;最是卷帘倚槛,真不愧貌可羞花。风流只在人幽雅,那粉白脂红,又何须藉。我怎把几桩心事诉闺娃,怕又引出多端话,恶语防伊背后加,俺只索由他罢。常同我坐茜纱,爱含情半抱弄琵琶。音高处,和者寡。有时儿炉火煮新茶,闲联趣谑任喧哗,他惟有笑乜邪。

【节节高】谯鼓楼四挝,动咨嗟,敲窗疑是人归也,原来是风檐铁马仍虚假。空叹迓当阶月冷平窗榭,天仙未返紫云车,心终挂。嗤俺望得眼巴巴,今宵捱煞长更夜。

【尾声】低言自语人如傻,欲到巫山梦已赊,苦煞我春宵一刻千金价。

从龙听毕,点首嗟赏不已道:“此曲可称绝调,不愧脍炙人口。”汉槎道:“我于词曲虽不了了,然其字句工丽处,我却能领略,真不负五官赞赏。”柳五官笑道:“他仍有《合影》上的《暑戏》一套,说出来你们更要赞好呢。”遂又念道:

【一枝花】(花旦)日午正当天,湿透罗衫汗。荷亭凉爱纳,来深院尽启庭轩。风过吹人倦,半倚阑干,呼婢休摇纨扇。

【红衲袄】(众旦)爱冤家俏美颜,结三生成夙愿。我与你山盟海誓千千遍,你缘何贪着闲花把心改变?枉与你在香闺同欢笑,共兰帏同缱绻。不怨多才薄幸,只怨缘分浅。但愿你后妻房比我贤。

【前腔】美莺莺解佩环,在西厢两情恋。双文是云鬟半蝉娇声喘,君瑞是任意风流人不倦。一个是摆柳腰故轻轻,一个是荡花心偏款款。苦煞红娘?户外忍把香津咽只到了透灵犀一点鲜。

【宜春乐】(宜春令)池中去彩红莲,卷裳衣轻摇画船。悄呼同伴,鸳鸯稳宿勾人盼。听声声,好鸟枝头;见对对,游鱼水面。(大胜乐)波痕如练,娇腔宛转,共唱田田。

【太师引】(花旦)笑声喧,低声唤,爱扁舟中流往还。一边是重台夸玩,一边是并蒂争妍。人来叶底花如面,共折处藕臂双弯,休蹂践凌波欲仙。看竞献庭前,齐摇金钏。

【尾腔】多将瓜李排窗案,休扰俺家半晌眠,只恨那隔院槐阴噪晚蝉。

众人听五官念完,齐声称妙。从龙道:“你明日可将这《续彤》、《合影》两部曲本借我一观,得窥全豹。”五官应答。众人又痛饮了一回,方已饭罢。散坐盘桓,王兰又取过一支竹笛吹着,央五官唱了几套戏曲。时日已西沉,家丁点齐灯烛,摆上晚宴。众人重复入座饮酒,直吃到三更,五官方起辞,套车回家。次日,从龙,二郎等人轮流作饯,王兰又复众人的席,皆有五官在座。足足闹了数日,王兰因赴浙日期在即,不敢多留,打点请训出京。恐前次请甘誓的信未到南京,又恐小儒不放他同行,在出京先一日,又发了一封信到小儒处。未知小儒先后接着王兰来信,可肯放甘誓同往浙江,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 美兰姑屈身酬知己 老甘誓抵掌快论文

话说陈小儒在杭州接着祝伯青等人的书信,并知王兰放了浙省学政,甚为欢喜。又见王兰的另信,要请甘誓到他任所,笑道:“者香也爱上这老儿,但是甘老脾气古怪,不知他肯去与否?且到南京再议。”忙写了回书,交与来足而去。自己因起程日期在即,又奉熊公的催行文书,不敢逗留。

次日,走辞各亲友,带了方夫人等扬帆东下。此番小儒是实任宁藩,一至苏州本境,那沿途的地方官得了信,都赶来迎接,加倍趋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