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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又来了两位客人,却与钱、赵不相熟的。请他们在秀林房中坐了。宝玉与秀林两面周旋,交换酬应,且有阿金、阿珠等帮同陪待,事事均极周到。此时,两边客人又写请客票,各邀了几位朋友前来饮酒赏月,以助雅兴。少停皓魄东升,彩云尽散。看那一轮明月,如银盆宝镜一般,更令人兴致倍添,故一俟众客来齐,两房中均吩咐摆席、写票叫局。宝玉往来酬酢,有秀林帮着侑酒,尚不十分吃力。因现下秀林非比从前,事事皆遵宝玉教训,亦步亦趋,俨然一小胡宝玉,颇为众客所赏识,称作后起之秀,堪代宝玉之劳。不一回,各局陆续而至,东西两边异常热闹。弦索铮 ,歌声嘹亮,豁拳的兴高采烈,行令的畅饮欢呼,说说笑笑,直闹到一点多钟,众局尽归,方始酒阑席散,依稀不约而同,秀林房中各客先去。

宝玉等送过后,回房仍与继愚、城璧二人叙话,一同靠在楼窗玩月。又见那中庭供着香斗,一缕香烟,袅袅入琉璃世界,煞是好看。复谈了一回唐明皇中秋故事,忽听自鸣钟敲了两下,城璧、继愚要紧去了,便同众客各散不表。

单说宝玉照例相送毕,犹贪看当头月色,正如《西厢记》所云:“玉宇无尘,银河泻影;月色横空,花阴满庭。” 仿佛有此景象,但夜凉如水,清风习习,不觉罗袂生寒,芳心自警。其时阿金走到他背后,把他衣服一扯,说道:“大先生阿要困罢!辰光勿早勒海哉,半夜三更登勒窗口头,要受寒格 !” 宝玉道:“ 看夜水阿要好,云才一点呒不,碧波生清,停歇要月华格来,格落奴痴格实梗勒里看呀。” 阿金道:“ 月华是勿清,停歇要月华格来,格落奴痴格实梗勒里看呀。” 阿金道:“ 月华是勿容易看见格,大先生,呆等哉,真真受仔寒末哪哼嗄?” 宝玉也觉得翠袖单薄,有些耐不住了,便将窗儿闭上,回身至床前坐下。阿金伏侍卸妆,阿珠折叠衣裙,又将锦被铺好,伺候宝玉睡下,自回下房安寝,均不细叙。

独有宝玉睡过片刻,忽然醒转,头疼欲裂,肌冷如冰,晓得感冒风寒发作了,急忙伸手取被,盖上两层,还觉瑟缩难安,既而渐渐发热,口苦舌干,骨节酸痛,身上犹如火炭一般。皆因近来一月之中,出门跋涉,往返辛苦,轮船上难免受风。加之归家二日,并未静养,早起晏眠,安排一切,虽有阿金等帮办,自己也要操劳。况今夜接待客人,两处往来酬酢,更属异常吃力。又在窗前玩月,感了风寒,乘虚而入。究竟宝玉的身体,已被淫欲掬空,凭你本质极好,怎能降得住这许多呢?宝玉自知病势来得汹涌,本欲唤醒阿金、阿珠等起身,但他们也劳乏不堪,姑且待到天明再说。无如心中难过异常,好容易挨至金鸡三唱,曙色盈窗,方勉强坐起,熬着眼花头晕,用手揭开帐子,叫唤了阿金几声。

阿金在梦中惊醒,听是宝玉声音,即忙穿衣下床,着了一双拖鞋,趁势喊醒了阿珠,然后梯梯他他,从隔房走了过来,问道:“ 大先生喊我,阿有啥事体佬?”宝玉连声“喔唷”,低低的说道:“奴难过煞勒里,刚刚未冷煞快,故歇末身浪热得呒成,赛过像火烧实梗,一点汗才呒不, 来摸摸奴看 。”阿金伸手在宝玉额上一摸,惊讶道:“阿呀!大先生,格寒热烫得勒,实头受仔寒哉 !头里阿痛?肚皮里阿难过?停停阿要请一个郎中来看看,吃两帖药,散散风寒罢!” 宝玉点点头,又道:“倒是嘴里燥得勒,独想要吃茶, 搭奴倒两碗来 。”

说着,却巧阿珠走了进来,听得宝玉的病情,不等阿金答应,忙倒了两碗茶,虽是隔夜的,却还温热,送到床前,将茶碗凑至宝玉嘴边。宝玉一连饮尽,稍比方才清爽些,问阿金道:“ 说请郎中,去请啥人介?上海好格少 !”阿金道:“ 要么去请陈曲江格兄弟陈笃卿罢,总算有点名气格。归搭格套孟河郎中,终也 请,全本是江湖诀,架子末蛮大,一副像煞有介事格面孔。别人告诉俚病情,俚连搭理才勿搭理,把过仔脉,一声也勿问,别人勿晓得格,还赞俚有本事,指( 读接) 头底下,已经明白格哉。轧实开出来格方子,差勿多才是一靠辈格,勿管 啥格病,第一样药,老调用南北沙参,余外大半是勿去病勿丧命格药,呒不大病吃仔呢,还好;若然风火症候,请仔俚 来,一定要误事格。而且还有一样惹气:开好仔方子, 问俚阿好吃几帖,俚终起码要说十帖八帖笃,因为除脱格张老方子,俚亦换勿出几化药格,格落病情才勿敢问,要别人多吃两帖原方,就为格格道理,勿然,拨别人要掂穿斤两格 。若换仔间搭格郎中,巴勿得病人来转方,多看两埭,多点生意,俚笃勿实梗打算格,所以看俸极大,门诊至少一元两元,多则四元五元,出诊格行( 读杭) 情,更加放屁,终要十块念块洋钱笃,远要加倍,早要加倍,晏亦要加倍,比仔此地格郎中,一边请一埭,一边好请十埭得来。 想阿犯着请俚,拿自家格性命,拨俚弄白相相格嗄?”

宝玉在枕上听他一大篇议论,不禁微笑道:“说是说得勿差,不过搭孟河郎中亦勿是冤家,啥落能格刻毒,拿俚格西洋镜才说穿,要害俚呒不饭吃格 。”阿金道:“我格外公,就拨俚吃杀格呀,我末恨俚。自有格种勿要性命格,相信得像仙人一样,吃坏仔才勿敢怪俚,倒怪自家格病生差格来。我恐怕 大先生亦相信俚,吃俚笃格戳头,格落细细教告诉。”

阿珠插嘴道:“ 格闲话有点勿对笃,一个孟河郎中,吃杀仔唔笃外公,就算俚呒本事,勿见得个个勿好, 一洗帚豁杀仔十八个蟑螂格 。我劝讲哉,如果拨俚笃听见仔,要恨 坏俚笃格名誉,寻着 起来,看 哪哼嗄!”阿金道:“着急,有我勒里,况且倪登勒房里说,俚笃 生啥顺风耳(读议)朵,勿会听见格,就算我大张晓谕,逢人告诉,再勿然,登仔申报骂俚笃,俚笃格生意终归勿要紧格,到底相信格人多,说起来大官大府,还当俚笃大好老得来,哪哼会呒本事呢?格落倪说俚几几化化邱话,赛过墙头浪榻石炭,白说脱格,落里能够带坏俚格牌子嗄?”

阿珠道:“我倒要扳驳 来,前年仔,我登勒一家人家,有一位小姐犯仔痨病,足有半年外势哉,请过仔几化有名气格本地郎中,吃过仔百十帖药,一点效验才呒不。后来亲眷笃荐一个孟河郎中来,名字末我勿记得,勿知姓马呢姓费,看仔三埭,吃仔十几帖药,就渐渐能格好哉。实梗看起来,本事比间搭格大 ? 倒说俚勿好,批榻得一钱勿值?我着实有点勿服辣笃。不过看俸末忒大,穷人 想请得起。就是格浪末,连我也派俚担差,要说俚心狠哉。我格论头,阿公平勒勿公平? 倒说一声看。”阿金道:“ 格说法,像煞蛮公平,其实内堂中格道理, 明白勒海来,我若然再搭 辩,只少要争快哉,请 免仔点罢。”

阿珠听了,不禁脸上一红,还想要说他几句,却被宝玉阻止道:“唔笃两家头,只管讲勿完格哉,郎中好勿好,关倪啥事?就算论得公平,别人亦勿见得听唔笃格。俗语有一句,说‘麻油拌青菜,各人心爱’。相信末请仔俚;勿相信末拉倒,辩俚作啥,奴亦 请啥孟河郎中,有本事也罢,无本事也罢,徒然讲仔半日,害奴心里烦煞快,勿顾奴勒里头疼脑胀,独趁自家高兴,充做假内行( 读杭),真真鬼相打难为病人哉!” 阿金、阿珠听得宝玉埋怨,彼此瞅了几眼,阿珠趁此取了茶壶,下楼泡茶去了。

其时众人都知宝玉身子不好,秀林先进房问候,无非几句老套话儿,又问郎中请那一个,宝玉道:“郎中末 去请,害里笃格嘴倒拌干格哉。”秀林不明白这句话是说那个的,阿金答道:“是倪勿好,响哉。请问大先生,到底阿是请陈笃卿佬?”宝玉点点头,阿金即忙取了号金,去请笃卿,不表。

少时阿金回来,禀覆宝玉道:“号金末五十六,看俸轿金末,一共两洋八百。因为生意好,出诊多,格落要四五记钟勒来。还算路近落 。”宝玉怕烦不答。阿金又道:“大先生, 阿要先吃点辟瘟丹?作兴是吞痧也未可知格。”秀林亦说试试,好得辟瘟丹这样药,是有益无损的。宝玉道:“倪故歇阿有勒里?阿曾用完格来?皆为格样药,别人家格勿灵,板要胡庆余堂,从杭州寄下来格。如果呒不末,唔笃到雷允上去买一瓶行军散末哉。”阿金道: “ 有勒里,有勒里。不过隔仔一年,吃仔阿有用格来?”宝玉道:“倪放得好,勿出气、勿潮、勿霉,就隔两年也呒啥要紧。去拿出来看 。”

秀林插嘴道:“ 格格辟瘟丹,阿就是旧年夏里向,胡大少送拨倪格佬。”阿金抢着答道:“ 蛮对蛮对。庆余堂是胡雪岩开格,合格药格外道地。据说辟瘟丹当中,要用一条四足蛇格,格格蛇极少,而且板要出勒上天竺山浪,格末好入药格,外加拜三日大悲忏,格落吞痧吃仔,灵得呒淘成笃。旧年夏里,送脱仔几万块,真真大好事 。胡士诚是俚格阿侄,代理分送别人,所以拨间搭勿少,我当宝贝实梗藏起来格呀,哪哼会出气着潮嗄!”宝玉道:“ 亦要长舌头哉,秀林问仔 一声,惹仔 一坑,讲煞讲勿完格哉, 搭奴毫燥点拿出来罢,阿晓得奴故歇肚里难过煞勒里呀!”阿金方才答应取出,叫阿珠磨了一块,倒了一杯温水,伏侍宝玉吃下。

停了一回,宝玉觉得腹中略为舒服,不甚难过了,惟寒热不减分毫,食物仍难下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