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把如意算盘,打勿成功格哉,说格格贼捉俚勿牢;就算捉牢末,偷去格洋钿哪哼会原封勿动,一点才散脱嗄?就算实头 散脱,贼搭赃一淘拿着, 想巡押房里格包打听、会审公堂里格差人,阿才是吃素格佬!一经仔俚笃格手,即使倪领点转来,非但勿囫囵,只怕七打八,剩得呒不几化哉!格落奴一点勿想,譬如银子笃勒黄浦河里,由俚乞希罢!奴所愁格末,皆为节浪到快,只怕开销勿够落呀。” 阿金道:“ 格是怪 勿得要愁格,不过 大先生勿比别人,就难为情问别人去借,拿点物事出来末,亦过得起十几个节,并勿是拆烂污说法 ,下节省点就好做转来格 。” 宝玉道:“ 节浪拿物事出去,一来末难为情,二来末勿舍( 读哂) 得,所以奴勒里另想念头。横势还有念几日天,划策起来,作兴来得及也未可知格。”
宝玉正当说着,忽闻铃声响动,来了四位宁帮客人,大都是钱庄上的大伙、二伙。宝玉照例接待,听他们四人叙话,无非讲那银价之涨落,市面之盛衰,宝玉却并不关心。既而又听一客说道:“现在银根紧急,周转不灵,倒亏得本乡一位富翁,汇来三十多万银子,市面方才平静的。” 又一客道:“ 果然果然。这位富翁,你在家乡可曾会过面吗?” 一客答道:“面虽没有会过,他的家世却听人备细讲过的,祖上开设咸鱼行,发了大财,又开设丝行茧行,足有二百万家私,传到现在这位富翁,行虽闭歇,还有百万之数。不过他胆子极小,不敢出门,连上海都未来过,只坐在家里享福。单有一桩毛病,生性最贪色欲,不论丫鬟仆妇,以及孤孀妓女,只须年纪轻的,没一个不要。然外间妓院之中,他又不敢涉足,怕别人向他寻事,故有时高兴,只叫妓女到家里来侑酒。你想他的胆子,可比芥子还细吗?有的人说他鄙吝,其实他在妇人身上极肯结交,虽整百整千,都情愿暗里相赠呢!
这一席话,在他人听了,仅不过付之一笑;如今宝玉则不禁闻而生羡,触动了念头,便在旁插嘴问道:“唔笃讲格格富翁,姓啥叫啥介?像格种胆小倒少有格!” 客人道:“ 他姓钱名存诚,号叫慕颜,住在宁波城里。你要细细打听他,莫非要去寻他,自己送上大门吗?” 宝玉被他猜着心思,脸上不觉红了一红,答道:“瞎三话四,奴搭俚认也勿认得,哪哼好到俚屋里去介?” 客人道:“ 只怕你不肯去,如果到他家里,他不知怎样欢喜呢!”宝玉又想回答,旁边有一客说道:“你们只管讲他则甚!我们要叉麻雀了!”于是吩咐宝玉取牌。阿金等过来搭好场子,四位客人便入局手谈,直叙到八下多钟,方始完毕。用过了便夜饭,各自去了,不提。
仍说宝玉日间听得此话,以为世上既有这等样人,我何防往宁筹借,以济燃眉之急。虽与他素昧平生,造访未免贸然,然只说过路慕名,登门投帖,谅他是个登徒子,一定欣然接待,说我看得起他。留宿赠金,系属意中之事。确是绝妙的机会,不可错过。便唤阿金过来商议,说明赴宁一节。阿金本欲阻挡,但舍此别无良策,与其坐以待困,不如借此散闷,或者有希冀可图,也未可知。况晓得宝玉的脾气,口中虽与人商酌,实则皆独断独行,不论做什么事,别人都拦不住的,故顺了几句,又说此番出门,阿珠也须带去,因他到过宁波几次,熟悉路径,比我灵便得多呢。宝玉深以为然,遂决定了赴宁之念。
次日看过历本,择定后天起程,又告诉了阿珠一遍。少停秀林知晓,也来动问。宝玉并不实言,只说往苏州元妙观进香还愿。因恐事不成就,徒留话柄之故。秀林又问:“干娘何日回申?”宝玉说:“少则十天,多则半月,就要回来过节的。你在家小心看守,切勿再被贼上,至要至要。”嘱毕,又吩咐阿金、阿珠预备行装,将应带的聚在一处,以免临时遗忘。其余当日别无书说。
到了明天,宝玉亲自把衣服、首饰择其应用的,收拾了一箱子。并不多带物件,省得路上累赘。部置停当,复差相帮往招商局,预定了一间大房舱,写船票,交与宝玉。宝玉等至明晚用过饭后,雇了两部马车,一部装了行李,命一个相帮押了先走,自己又叮嘱了秀林几句话,锁上房门,即带着阿金、阿珠一同出门上车。马夫拉动丝缰,一径望黄浦滩而来,转瞬之间,早抵招商局码头。见行李车停在那里,行李已经发上船去。宝玉等就此下车,开销了马夫两块钱。阿金搀扶了宝玉,阿珠在后跟随,三人同上轮舟。看那只船名曰“江天”,又长又大,又高又阔,设色鲜明,是本年新下水的,专走宁波一带。虽须经过海面,究与外洋不同,所以国轮也可去得。宝玉今日趁着此船,晓得行程极快,一夜准到宁波,甚是得意。
三人上船之后,见相帮在舱外等候,就叫他引领上楼进舱。那间大房间,比从前往广东去的更觉开阔些,况此番行李又少,虽堆在里面,四人尽可睡得。但在船一无所事,惟有谈谈说说,借以消遣罢了,仿佛住在家中,且有茶房不时来送茶送水,伺候得极其周到,故不觉出门之苦。少停听得轮机轧轧,汽笛呜呜,知船已离埠,驶向吴淞口外去了。迨至日落,宝玉等晚饭已毕,尽皆安睡。一觉醒来,已是夜半时候,好在波涛平静,船不颠簸,且明月在天,宝玉欲往舱外观看海中风景,阿金也甚高兴,命阿珠在房中看守物件,又唤一个茶房引领,阿金搀了宝玉,来至舱外。举目一望,果然海阔天空,别有一番景致。怎见得?有诗为证:
茫茫一色水天宽,海上遨游蔚大观。
风静犹翻三尺浪,舟行已过万重峦。
波涛涌日栏边望,岛屿笼烟画里看。
帆力何如轮力速,瞬经千里亦非难。
斯时宝玉与阿金靠着船边铁栏杆眺望了好一回,真令人心旷神怡。但吹着一阵一阵的海风,觉得身上寒冷起来,即便携手回进房舱。阿金问宝玉道:“大先生, 前头到广东去,过格海面,阿搭今朝看见格一样介?”宝玉道:“奴前头登勒船浪,拨勒船颠杀快,呕得奴头昏眼暗,还敢去看海格来? 说勿高兴,吓也( 读匣) 吓得一团糟格哉!加二奴头一埭(读大)出门,听见仔海里浪头声音,奴心里向别( 读白) 突突突格跳,煞比别人愈加胆小点笃。”阿珠接嘴道:“ 唔笃到外( 读牙) 头去,阿比里向风凉点介?”宝玉道:“ 看看末倒好白相,身浪实头有点冷格。外头搭里向,要推扳两三个月天气笃,格落倪两家头看仔一歇,就要紧煞进来哉呀!”阿金道:“ 怪勿得海船浪做老大格,随便六月里大热天,船开到仔海里,身浪要着老羊皮格。难末我相信格哉。”
三人谈谈讲讲,不觉天色破晓,茶房送进洗脸水,次第洗毕,宝玉向那相帮吩咐道:“晏歇点,到仔码头浪, 搭奴叫三顶轿子、两副脚担,倪押仔行李一淘进城。不过 是苏州人,宁波场化, 阿曾到过?阿晓得大客栈勒浪洛里格搭介?” 相帮答道:“ 来是来过歇一埭格。街道末有点认得,客栈倒勿晓得笃。阿珠姐, 是老出门,想必终晓得格 !” 阿珠道:“我晓得仔末,勿等到唔笃问,老早告诉唔笃哉 !”相帮道:“ 也勿晓得,只好我到仔城里一路去打听格哉。” 阿珠笑道:“ 格人啥能格笨佬!一点点念头才想勿出。近格勿去问,倒去打听远格,真真是格饭桶, 停歇等茶房送开水进来,问俚一声,呒不勿晓得格?倘然还勿晓得,倪上仔岸,就问轿夫搭脚夫,俚笃是本地人,自然会指引到倪大客栈里去格。要倪预先着急啥 !”相帮唯唯答应。宝玉道:“ 格闲话勿差,停歇茶房也 问哉,索性问轿夫搭脚夫罢,皆为倪要住格客栈,好歹倒可以将就,不过板要拣近钱家( 读夹) 里格末好。格落单问茶房也呒买用格。”阿珠等听了,均各点头称是。此时商议已定,彼此无话。
小憩须臾,天光大亮,旭日东升。忽听得人声嘈杂,汽笛怒鸣,知船已进镇海关。相帮进来说:“ 再停一歇歇,就要到哉。大先生 修饰修饰,齐头正好哉。”于是宝玉草草整理。阿金在旁伏侍,就拿刨花水再替他刷了一刷鬓脚,梳了一梳前刘海,仿佛重梳一般。宝玉对着粉镜略照一照,终算修饰停当。即见茶房进来讨取酒钱,便叫他打好了四个铺盖,方把酒钱与他。茶房称谢自去。
这个时候,船已停泊码头,搭客上岸,碌乱异常。好在宝玉所带行李有限,阿金等早已收拾在一处,先命相帮、阿珠轧到岸上,叫了两个脚夫下来,搬取行李已毕,然后宝玉同着阿金离舟登陆。却巧相帮、阿珠已将轿子雇定,问明了几家的住处。幸得钱慕颜这个人是宁波最有名的富翁,所以轿夫、脚夫全都晓得。又问那边近处可有客寓,均回说有三四处,只有一处最大,叫做宁安客栈。宝玉便吩咐径往该栈,看过再行定夺。交代毕,就此上轿启行。阿金、阿珠的两乘在后;相帮押着行李先走,在宝玉轿子之前。
约摸行了里许路,方才入城。走完了一条热闹大街,转了一个弯,便见那宁安客栈的招牌。门面上不甚装饰,远不及上海的奢华。轿夫将轿子停下,宝玉与阿金、阿珠先走进去,自有茶房等招接,领入上房观看,一并排计有平屋五间,非惟狭窄,而且不甚清洁,心中狠不适意。但方才听轿夫、脚夫等所说,以此间为最大最佳,谅别处更觉不堪,只得勉强将就,拣了一间住下,命茶房将行李搬进,开发了脚担轿钱去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