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吹对小米的宠爱就象扎根在沙土里的岩石那样坚固,任何外力都无法折损。
简影有种诡异的预感。
她触觉到夏吹始终如一的平静外表下,或许一直隐藏着一座沉睡的火山,当小米在校门口出现的那一瞬间,火山惊醒了。此时此刻,岩浆正从山口汩汩地奔涌出来,默默却难以遏制地爆发出毁灭性的焚烧力。
但是简影立刻就否定了自己的判断,她觉得这不合情理,小米是夏吹唯一的亲人,多一点爱护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为什么要如此战战兢兢,想到暧昧的路上去呢?
他可从来没这样对待过我。
当简影亲眼目睹小米的表情主宰着夏吹所有的喜怒哀乐,当夏吹无微不至地呵护着小米,而自己却只能象个局外人似地袖手旁观时,她心里不止一次,失落地浮现起这句话。
简影曾试探性地问过小米:“从小到大,除了哥哥,你还喜欢过别的男孩吗?”
“没有。”她似乎连考虑都没考虑,这让简影非常吃惊。
“不过,以后会有的。”她笑呵呵地补充道。
“那你觉得猪豆怎么样?他那么喜欢你,你为什么就不能喜欢他呢?”
“因为阮菁比我更喜欢他,更适合跟他在一起。”
其实,建豪的想法简影是很清楚的,她知道阮菁是难得的好女孩,不过,硬要去勉强一份爱情,实质上对谁都是没好处的,她迫切地期盼着小米能接受建豪,那么一切就顺理成章,她也不会再胡思乱想了。
简影决定要想尽办法撮合他们,即便牺牲阮菁的友谊也在所不惜。
夏吹并没有意识到和简影的关系已经从初夜突破性的亲密逐渐滑入不愠不火的轨道,幸好全国小说新人奖就快开始了,简影陷入了紧张的创作中,恰倒好处地与夏吹和小米划开一条浅浅的分界线。
直到春假,简影把夏吹和小米一同带回家。
“他们真的是兄妹吗?”谈教授在厨房里偷偷问女儿。
“很象男女朋友对不对?”简影淡淡地回应。
母亲果然有着与她相同的直觉。
“年纪差不多的兄妹都会让人产生错觉,夏吹的家庭状况你也知道,小米自幼和他相依为命,感情自然比一般兄妹更深厚,不过你放心,他们绝对是嫡亲的亲兄妹。”
谈教授探头又看了小米一眼,内心仍然浮动着一丝隐忧。
“这女孩子不简单,身上那股子灵气比她哥哥还锋芒,我担心她将来会成为夏吹的负担,影响他的前途。”
“他们已经没有亲人了,应该不会分开吧。”
谈教授担心的,恰恰就是这个。
自从小米决定留在北京后,夏吹的生活重心就移到了维持生计上面,频繁的家教很快就填满了他所有的业余时间,渐渐地,没有工夫再照顾小米了。
夏吹想多赚一点钱,租一套两室一厅大一点的房子,这样小米就可以有一个自己的书架了。于是,简影自然而然地以女友的身份替换了夏吹的位置,当然,时刻不忘把建豪也扯进来。
对于简影和建豪的体恤,小米很有分寸地承接或是拒绝,始终下意识地有所保留,这让建豪无法实实在在地贴近她的心。
简影却认为有志者事竟成,一再鼓励建豪不要轻易放弃,好象完全忘记了阮菁的存在。
不过,小米可没有忘记。
她不认为自己留在北京就可以随便搅乱别人的生活,更不想成为阮菁的绊脚石,她知道阮菁是那种真挚善良,感情强烈的女孩,要是建豪选择她,人生就会充满阳光,变得无比灿烂,不必承受和自己在一起随时可能会遭受创伤的无奈。
1993年早春15(2)
沈星妤
为了与建豪保持距离,小米尽可能朝着简影的反方向走去,悄悄地,寻找着帮助阮菁的机会。
就这样,春天很快就过去了。
临近期末的时候,学生家长要求夏吹再多加几节课,于是,夏吹顺便向勤工办申请了加
薪,主任说需要调查一下目前的授课情况才能定夺,不过问题应该不大。
夏吹开始看房子,希望赶在年底前搬进去,好给小米一个惊喜。
可是,不够,总觉得不够,只要一想起小米这几年为他所忍耐的一切,他身上那种硬生生的痛楚就会复发,无所不在地折磨他。
我到底还能为她做些什么呢,什么呢?
每当小米不经意地对夏吹露齿而笑时,他总忍不住一遍遍地问自己。
于是,夏吹再也按耐不住,决定提前实施计划。
趁她不在的时候,夏吹偷翻了小米的抽屉,花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在一堆旧文稿中找出了一篇誊写工整的小说,然后,摊开早就准备好的参赛表格,仔仔细细地将小米的简历填上去。
1993年早春16(1)
沈星妤
小米白天打理家事,晚上看书,写作通常是在深夜。夏吹开始担心她的身体,可是,每当午夜醒来,看见屋里微弱的灯光和她伏案的背影,又觉得仿佛回到了上海,那个直不起腰的阁楼上面,让人有了家的感觉。
小米并不知道,这四年中,夏吹一闭上眼睛就浮现在脑海里,最为熟悉的东西,就是那个阴冷潮湿的阁楼,以及阁楼上,匍匐在他胸口、陪伴他度过无数个难眠之夜的小米。
星期三,阮菁要参加北京电视台模拟主持人的甄选,邀请夏吹、简影和小米来替她捧场。建豪觉得很无聊,爱现就是爱现,何必假惺惺?不过,他没想到小米会提早出现在校门口等他。
室友问,那个朴素亮眼的女孩是谁?建豪一时答不上来,他站在不远处,眺望小米瘦小挺拔的背影,突然没理由地伤感起来。
建豪有些困惑,从这个角度,隔着这样的距离看她,仿佛就象看着一个即便倾注自己毕生的情感也无法真正拥有幻影,毫无真实感。
“猪豆,我有事找你。”小米很认真地对他说。
“先吃饭吧。”建豪看看表,刚好十二点,“有什么话等填饱肚子再说,你想吃什么?”
“老规矩,拉面。”
建豪认为在北京吃拉面还不如去兰州,于是,请小米吃糖火烧和驴打滚,那都是北京最经典的风味小吃,小米很好奇,想了解它们的制作过程,建豪就把旅游手册里提到过的内容头头是道地说了一番。
“你真是个爱吃鬼。”小米耻笑他,“一天到晚请我吃东西,不厌烦么?”
“不会,我最喜欢看你吃东西了,嘴巴一动一动,真好玩。”
小米扑哧一声笑出来:“谁吃东西嘴巴不是一动一动的?”
“你嘴巴小,动起来比较好看。”
“猪豆,不要在我身上浪费口水,讨好一下阮菁对你来说没那么困难。”
“那不是困不困难的问题,而是真不真心的问题。”
“我不相信你们在一起那么久,你对她连一点感觉也没有。”
“我是喜欢她,可是我不爱她。”
建豪苦恼地皱皱眉,觉得那是无疑是一件强人所难的事。
“你错了,”小米停下脚步,“如果不是我突然出现的话,你早就爱上她了。”
“可你出现了。”
“所以,我觉得这都是我的错,我把你和夏吹的生活搅得乱七八糟。”
“这是命中注定的事,如果当初我留在上海,履行和你哥的约定,你就不会活得那么辛苦,你知道夏吹在北京第一次见到我时,是什么表情?”
“我从没见过他脸上有那样的绝望,你负担了他人生里所有的赘来换取他的前途,他却把你一个人丢在上海,你有没有想过他的心情?当然,这里面也有我的责任,我父母也不愿让我放弃第一志愿,所以,这两年我也不好过。”
“你这么说,让我觉得自己很可怜,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小米。”
建豪走到她面前,细细审视她,小米看见他眼里流动着温情,内心平静如水。
“我不是可怜你,也不允许任何人来可怜你。”
“这句话,十八岁时我就说过,我爱你,想一辈子照顾你,把你从夏吹的生命里转接到我的生命里。”
“以后再也不要对我说这样的话,那是永远不可能的事。”
小米的表情很冷漠,冷漠到让建豪觉得她已经为自己的人生划上了一个无形的句号,没有任何人可以将它解开。
建豪不懂,不懂自己身上到底哪里不对劲,以至于再怎么努力也打动不了她的心,他也希望自己可以爱上阮菁,将小米放在和夏吹同等的位置上,可是他力不从心,因为即使现在,他已经看见小米的心是一道又一道封锁着的门,却还是傻傻地流连在门外,说什么也不愿离开。
她将自己完全囚禁,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建豪可以忍受进退两难的撕扯,但他无法容忍小米独自一人承担这种莫名其妙的折磨,至少应该给他一个机会,走进她的世界,为她分担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