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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抬枪迟重则增二人。故百六人而成八队,统以哨长。哨百七人,置哨官领之。四哨为营,(营置)亲兵六队,队长、斯养如哨之制,队十二人。六队之械:一、三(队)主炮,二、四、六(队)皆刀矛,五(队)为小枪,凡七十二人,不置哨长,合四哨四百二十八人,皆统于营官。故曰营五百人,而哨、营官不(在其)数。其书记、医匠或有或无,营官主之,其费(用)于公费取之。营之用器,哨队备之,其军器立营时给之,坏敝营官修之,于公费取之。惟铅弹、药绳、帐棚得以时领,营官给十帐,八夹二单;哨官三帐,一夹二单;亲兵队二帐,一夹一单;哨队(每)队二帐,皆单。凡营帐单者八十,夹者十八。辎重军装行粮,长夫运之,率百人而卅六夫,营夫无过百八十,亦无得阙不足。行而索夫,军有司诛之。108

新营制一大特点,就是每营都列入了“长夫”这一编制。所谓长夫,类如后来之辎重队,专为军队行军扎营运送辎重粮秣之用。这样,湘军每营之人数实际上达680人之多。增入长夫,也是曾国藩一项重大改革,为的是解决兵勇扰民的问题。官军最大,也是最为百姓所痛恨的弊政,就是拉伕。“军兴调发,……州县发夫驮运载,军将拱手乘马车,入于公馆,其士卒或步担一矛,倚民家及旅店门,居人惶怖,唯恨其不去。”“民间徒知其扰累,莫肯怜其送死,故征役者益怨恨,仇掠于寇所不至之地,而愚民避官迎贼之议起矣。”109

清军作战不行,扰民却无处不在,故民间的口碑,多说官兵的军纪不如太平军,以致很多地方的百姓,都出现了怕官军甚于太平军的现象。这种局面不尽快扭转,是件十分危险的事情。因为战争并非只取决于战场上的胜负,更取决于双方对于民心的争夺,民心一失,大势随之而去,接下来就会是土崩瓦解的局面。

曾国藩深知这一点,故其治军,以爱民为怀:“用兵之道以保民为第一义。……募兵剿贼,所以爱百姓也。若不禁止骚扰,便与贼匪无异,且或比贼匪更甚。要官兵何用哉?故兵法千言万语,一言以蔽之曰:爱民。”110增添长夫,发放帐篷,为的都是防止军队扰民。因为当时官军最为民间所诟病者,一为强行派伕,一为强占民房也。配备长夫,行军时可运送军辎,屯驻时可挖壕筑垒;配备帐篷,则扎营无须强借民居,为从根本上杜绝这两项弊政创造了条件。故“湘勇在外,殊得嘉誉,郴、桂一带,多称仁义之师”。111

另一项重要改革是薪饷从丰,如上所述,比之八旗与绿营,湘军的薪饷要高出很多,由于军费自筹,朝廷亦不能限制其薪额。这就使从军对农民具有很强的吸引力,不仅保证了湘军可以招募到源源不绝的兵员,而且兵员的素质也得以提高。此外,曾国藩还制定了很高的赏格标准与严厉的惩戒办法,以激励乡勇奋勇作战。

湘军与官军最大的不同在于其构成。曾国藩对官军之腐败窳劣深恶痛绝,故在自己编练的新军中坚决不用军官(塔齐布等少数人例外),“其带勇之人,概求吾党血性男子,有忠义之气,而兼娴韬钤之密者”。112也就是说,湘军的构成,兵,是吃苦耐劳的农民;官,则是乡里土生土长的儒生。

在这里我们先要澄清一种错误的观念:书生无用论。这个观念出自一首诗,清代乾隆年间,江苏武进有个名叫黄景仁(字仲则)的文人,少年颖慧却沉滞于科举,时乖命蹇,落拓终生,35岁时病死于逃债的路上。但此人诗作的好,有《两当轩集》存世。所谓物不平则鸣,愤懑出诗人,穷愁出诗人,其穷愁不遇时,曾作《杂感》一首以自讽。

仙佛茫茫两未成,十有九人堪白眼,

只知浓夜不平鸣。百无一用是书生。

风蓬飘尽悲歌气,莫因诗卷愁成谶,

泥絮沾来薄悻名。春鸟秋虫自作声。

其中“百无一用是书生”一句,辗转流传,竟成为喧腾于众口的俗谚。似乎书生都是些肩不能挑担,手不能提篮,无缚鸡之力,只会之乎者也、子曰诗云的腐儒。其实不然,此诗用作曹雪芹、黄仲则这类潦倒文人的写照尚可,但却不足以作为旧时书生的定论。两者的重要区别在于,前者乃文人,多为孤芳自赏、顾影自怜者;后者是儒生,多胸兼家国,心怀澄清天下之志者。

明末士大夫中流行陆王心学,什么东西一旦流行,流弊随之而来,致使文人热衷于清谈、党争,无实事求是之意,有骛名争胜之心。“平时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所谓清谈误国,晚明为一例也。故明末之遗民,多对浮夸空泛之文人习气深恶痛绝。如顾炎武与友人书信中论及此事,引宋代刘挚言曰:“《宋史》言刘忠肃每戒子弟曰:‘士当以器识为先,一命为文人,无足观矣。’仆自读此一言,便绝应酬文字,所以养器识而不堕于文人也。”113又云:“孔子删述六经,即伊尹、太公救民水火之心,故曰:载之空言,不如见诸行事。”114而清初崇实笃行之大儒颜元,更是将文人以之自傲的诗文字画,称为天下四蠹,意指好之者不免于玩物丧志也。

曾国藩乃顾炎武之崇拜者,115于文人虽不像顾、颜那样极端,但同样提倡笃实的作风,在选任带勇营官上,标准也很高:“带勇之人,第一要才堪治民,第二要不怕死,第三要不汲汲名利,第四要耐受辛苦。治民之才,不外公、明、勤三字。不公不明,则诸勇必不悦服;不勤,则营务细巨,皆废弛不治,故第一要务在此。不怕死,则临阵当先,士卒乃可效命,故次之。为名利而出者,保举稍迟则怨,稍不如意则怨,与同辈争薪水,与士卒争毫厘,故又次之。身体羸弱者,过劳则病;精神短乏者,久用则散,故又次之。四者似过于求备,而苟阙其一,则万不可以带勇。”116

故其选用将领,文质彬彬者不可得,则宁取其“质”者。这样做也是惩于绿营之失。“军营宜多用朴实少心窍之人,则风气易于醇正。国家养绿营兵五十余万,二百年来,所费何可胜计?今大难之起,无一兵足供(铅刀)一割之用,实以官气太重,心窍太多,离朴散淳,真气荡然,楚军之兴,凡官气重,心窍多者,在所必斥。”

又云:“楚军水陆(将领)之好处,全在无官气而有血性。若官气增一分,则血性必减一分。”而“将领之浮华者,一遇危险之际,其神情之飞动,足以摇惑军心;其言语之圆滑,足以淆乱是非。故楚军历来不喜用善说话之将,非仅一营为然也”。117

湘勇之初起,带兵官员均为土生土长之书生。如罗泽南、王錱、易良幹、罗信东、罗镇南、钟近衡、钟近濓、谢邦翰、李元度、李续宜、曾国葆、刘腾鸿等,都是本县的生员或童生,他们生长于本乡本里,与农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且湘勇就是经他们手募来,彼此结下一层同生共死的关系。他们又有文化,于军事易于入门,又具备儒家之价值伦理与修齐治平的抱负,较少沾染到官场的习气。故实在是曾国藩所求的那种“无官气,有血性,能吃苦,不怕死”之军官的不二人选,故经长期战争历练之后,幸存者多能成长为一代名将。

由上表看,曾任湘勇营官者,塔齐布、周凤山等虽为绿营军官,但已在练兵与剿匪过程中得到了曾国藩的认可;而储汝航、成名标等被任用,则出于他们原来就是水师军官,有指挥水师的经验;朱孙诒、夏廷樾原为地方官员,其任用,也是因为他们为官清正,且都有带兵剿匪的丰富经验。鲍超、杨载福等出身行伍者,则是在练兵、作战中脱颖而出的人才。而绝大多数营官,则由土生土长的儒生出任,是营官的主体。由此可知,在选任营官上,曾国藩确实贯彻了他的标准,而非说说了事。后来的实践也证明,这些儒生确实勇猛敢战,在历经长期战火洗礼后,幸存者多成为独当一面的湘军大将。

由此可见,所谓书生“百无一用”实在是偏见,事实是,任何事业没有书生(或者更广义:知识分子)的参与,是绝难成就的。某些蓄意张扬书生无用论的人,若非人云亦云的愚氓,便是别有用心的反智论者与惯于愚民的巨奸大憝。一支由文盲组成的军队必然是乌合之众,而书生的参与、领导,会赋予这支军队以理念、兵法、谋略和纪律,犹如将散乱的砂石砖瓦筑成坚固的军垒,湘军的成功就是一个很好的实例。都是由犷悍农民组成的军队,太平军何以最终败在湘军手下,因素有多种,但知识阶层的不认同、不支持、不参与,无疑是最重要的因素之一。

吴文镕的堵城之败是在一月十五日,四天后太平军就再次占领了汉口汉阳,围攻武昌,湖北形势危殆。朝廷催征的上谕,急如星火;相知于莫逆的师友江忠源、吴文镕相继战死,使曾国藩的压力倍增。终于,战船于二十六日赶造完毕,计成快蟹四十号,长龙五十号,舢板一百五十号,拖罟一艘以为座船。此外,还有购买并改造为战船的民船(钓钩船)一百二十号,炮位四百多,另雇有装载辎重的民船百数十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