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柔垂头丧气地叹息。
这关孟大哥什么事啊?她来回审视家人迥异的神色,“谁能告诉我,究竟这一个月发生了什么事?”
“有个女人向我求婚,这算不算大事?”孟稼轩低抑的语调听不出情绪起伏。
“真的呀?恭喜你啰,哪天让我见见大嫂?”她兴奋地拉住他的手。
孟稼轩苦涩一笑,抽回手,“都过去了。”像在告诉她,又像在自语。
他终于明白,这只是老天一时兴起的玩笑,随着她记忆的消逝,这段情终将燃成片片伤心灰烬随风湮灭,她终究不属于他。
怕她看见他眼底揪肠的悲痛与泪光,他匆匆离开。
“孟……”她本能想叫住他,不明白为何心扉会突然掠过莫名的尖锐刺痛。
“孟大哥怎么了?”胸口竟会沉沉地压着难解的落寞,好怪。
“不,没什么。”芷柔甩甩头。
“我还是那句老话,我什么答案也给不了你,如果你在乎,就不会允许自己遗忘属于你的感情,你该自己找回来。”婉柔语重心长地对她说。
“是小说新台词?二姐真的走火入魔了。”婉柔的苦口婆心,她当成了笑谈,未曾深思遗落在这一个月中的,也许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 * *
延续了二十年生命中的记忆,自然就会延续往常的景况,也就是说,在她的记忆中,何晋平仍是她的男友,她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对劲,虽然大伙儿的反应都有些怪怪的。
何晋平知晓她的“二度失忆”,对她付出的深情使他决定再一次为两人的感情努力,至少,现在的海柔是愿意接受他的。
爱情,本身就是无法讲道理的,他不管之前失忆的海柔究竟是不是真的对孟稼轩动了情,那都已过去,如今海柔的感情是属于他的。
“喂,何晋平,我真的发觉你是个疯子吧!大热天把我拉出来散步,想把我烤成人肉干吗?”由公园回来的路上,海柔不满地抱怨。
“拜托你浪漫一点好不好?为什么不想想我们浓情密意、相依相偎的气氛有多美好?”何晋平牵着她的手,含笑对一路喳呼的海柔说道。
“浪漫?”她叫了起来,“当你被太阳晒得头昏眼花、汗如两下,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的时候,你还浪漫得起来吗?”
“现实而残忍的小东西!”他半怨怪地说道。
送她到家门口,因为还有事,所以他也不进去了,只在门边和她道别。
“不跟我吻别呢?”他含笑望着她。
海柔瞠他一眼,没有拒绝地任他在她额间印上轻柔的一吻,流连难舍地轻滑下秀眉、俏挺的鼻,深深望了她一眼,带着深深的柔情再一次俯下头,却在欲碰上她的唇时,她心头没来由地兴起一阵强烈到令她惊愕的排拒,慌乱地往后退。
何晋平止住动作,深思着凝望她,“这是你第二次拒绝我。”
“我……”她歉疚地垂下头,“对不起,我也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一回事,也许是还没准备好。”
“我不逼你。”他故作轻快地微笑,吻了吻她额头才离开。
目送他远去,海柔摇头笑叹,转身进门。头一抬,目光不期然与孟稼轩相遇。
他在那儿待多久啦?像尊化石一样,一点表情也没有。
“孟大哥?”他就站在两家相隔的矮墙上,而她家大门是开着的,足可将方才她与何晋平的情况瞧个分明……她不禁羞红了脸。
他犹是深深沉沉地望住她,直到她发现他眼中浮起椎心的痛楚光芒,困惑地正欲发问,他已匆匆转身离去。
“孟大哥!”她疑惑地叫,却没唤回他。
怎么回事?他最近好怪,就连对她笑,都笑得极不由衷,做戏的成分太过鲜明,他究竟有什么心事?又为何要对她强颜欢笑?
看着他一天比一天沉默寡言,她没来由地揪痛了心,情难自禁地为他心疼。
带着成堆的问号进屋,看见二姐正悠闲地交叠双腿看小说,她瘫进沙发中,有气无力地哀叫兼抱怨:“天啊,我快热昏了,还是家里头好,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会选择写小说了,当一堆人在阳光下挥汗如雨地赚着血汗钱时,你只消在家里吹着冷气、摇摇笔杆就有大把钞票进门。”
婉柔抬眼望她,反驳道:“你说话少酸了,当我肠枯思竭、抓破头皮也榨不出半点墨汁时有多痛苦你知道吗?当你们在冬天拥着温暖的棉被入眠时,要知道,我正在焚膏继晷,和文字、周公作战,我那个‘催稿阎罗’——庄姐催起稿来有多六亲不认你也领教过了,那时,你就会发现自己有多幸福,没踏上这条‘不归路’。”
“说得也是。”各行都有各行的辛酸,个中人才了解,作家也未必就如外人所说的轻松好混。
但是抱怨归抱怨,写作仍是婉柔的最爱。所以她才会每写完一本就大呼吃不消,但是吐完一长串苦水后,又周而复始,一本接一本写下去。
见她一副“我虚脱了”的模样,婉柔摇头失笑,放下手中的书,很有同胞爱地起身到厨房舀了碗消暑的绿豆汤给她,“喏,别说我都不疼你。”
“二姐最好了,我爱死你了。”不经意的脱口之语令她短暂呆怔,一段好模糊的影像闪过脑海,太快了,快得她急欲捕捉却来不及。
手中捧着冰凉的绿豆汤,她没来由地没了食欲,胸口沉闷低落,几乎快透不过气来。她知道有个什么东西遗落在记忆的河里,而那对她非常重要,是她以生命珍视的东西,是她活着的意义,更是她今生惟一想追寻的……什么都能忘,但那个不行……
“海柔,在想什么?”婉柔凝注她游离的神情。
带点恍惚地,她问:“二姐,我们一起吃好不好?”
“噢,谢了,我没这个癖好。”婉柔挥手敬谢不敏。
“那二姐,你记不记得谁曾经和我一起喝过绿豆汤?”海柔神色怅惘迷离。那个人……对,关键就是那个人,但……是谁?为何他令她如此揪心?她的遗忘,是否已狠狠伤害到他?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在你身上装侦测器。”婉柔随口说,突然,她机警地盯住海柔出神凝思的容颜,“是不是你想起什么?”
“不,没有,只是……没来由地兴起似曾相识的感触……”她甩甩头,“大概是我太神经质。”
她机械式地喝着碗中的绿豆汤,然而却食不知味,思绪早已漫游至不知名的空白中,飘飘杳杳,漫无着落,接踵而来的,仍是一连串的茫然。
* * *
孟稼轩与芷柔等人似乎早已达成共识,对于海柔失忆一个月间的种种,他们皆只字不提,每当她问起,他们也总是用各式话语含糊虚应过去,惟独婉柔的回答比较特别一点,她没逃避话题,却也不露半点口风,只说:“想知道?行呀,自己想,记忆是你的不是我的,要是真的这么在乎,就设法自己找回来。”
但她又该如何找回?无人帮她,她只有满心的迷茫。
孟大哥愈来愈落落寡欢了,他的笑容愈来愈牵强,她看了心里好难过,与其如此,她宁可他尽情流露悲伤,别笑得这么苦涩,笑得这么让她心痛。
像现在,夜都这么深了,他还一个人坐在阶梯上,孤寂苍凉得令她心疼。
“孟大哥。”她轻唤,利落地就着半人高的矮墙越过身来——学跆拳道就是有这个好处,身手一流。
孟稼轩转头看了她一眼,“怎么还不睡?”
海柔在他身畔坐下,“我陪你好不好?”
他不答,径自沉默。
“孟大哥,你到底有什么心事?以前我们可以无话不谈,为什么现在你却对我愈来愈生疏?我不喜欢这样,这让我……”她无法形容这种感觉,好失落,一颗心酸酸楚楚,莫名感到哀愁。
“你要我说什么?”他抬首望她,深沉的眸子诉尽了难以出口的揪肠凄苦,“说了,你就会懂吗?”
只是眼神交会而已,他只是这样望着她而已,她竟然就感到扭绞心扉的剧痛,只因为他眼中深刻的悲凄吗?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迷茫地看着他。
孟稼轩匆匆别开眼,逃避什么似的望向远方苍穹,“别这样看着我,想知道我说就是了。”
深深吸了口气,他沉沉地开口:“有个女孩,她一次又一次地向我保证,承诺今生情牵于我,以吻宣誓永不忘怀对我许下的每一句誓约,她说,她会牢牢记一辈子,永远不忘爱我。可是……”他苦笑,“命运往往让人身不由已,她还是食言了,我不是她的最爱。”
“水性杨花的烂女人!”她忿忿地低咒。
孟稼轩惊愕地扬起眉,“谁教你骂粗话的?!”
“她辜负了你,不是吗?”
孟稼轩摇头,“这不怪她,我说过,是命运阴错阳差,我们无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