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以后,文字成为林海音的一种人生体验形式,夏承楹与林海音一生执手,在人生和事业的道路上相濡以沫。
凭空里漫来阳光的味道(2)
多年后,林海音回忆说:“别人恋爱,这个那个的,我们没有。我们就是两个人玩在一起,他写,我也写,志同道合嘛!”
1948年从北京返回台湾后,林海音为家所累,不得不放弃工作居家围着孩子和锅台转。而这时的林海音,已在社会的变迁和时代的潮流中把自己变成了一条逆流的鱼,几千年里千百万女人几乎殊途同归的依附男权社会的宿命色彩,在她的认知里如黄叶摇落,自强而不懈怠的性格,落英流水一般洗亮相夫教子的日子。理家之余她笔耕墨耨,写作了她的第一本散文集《冬青树》。《冬青树》于1955年出版,是一部专写家庭琐事的散文集,读者看到了一个非常开朗、快乐的家庭主妇。比如她提到台风天或下雨天地上积水,孩子兴奋地跑出去玩水,孩子的姥姥指责做母亲的不好好管小孩,但林海音却觉得小孩子就应该如此,自己也很想加入呢!当时这本集子出版时,有人认为她尽写身边琐事,很小家子气。丈夫夏承楹不以为然,为其作序。他说,结识林海音是他生命中最大的收获,林海音为他生了四个儿女是她的最大成就,林海音以文债抵了儿女债。夏承楹这样以幽默欣赏和护卫林海音。一如当初他们恋爱时,他对海音自小失去父亲引导,却以优秀的成绩念完北平新专,然后自立,认真工作,赚钱养家,心里很是尊敬。
自1957年起,林海音陆续写作以老北京生活为背景的系列小说,1960年冠以《城南旧事》的书名结集出版,当时并未引起社会关注。20年后,《城南旧事》被大陆引进,拍成电影,一夜誉满天下。1998年,“世界华文作家大会”授予她“终身成就奖”。
林海音的小说以同情之笔写女性,她多种文体的作品都体现着很强的女性意识。
她说过自己对 “五四”文学传统情有独钟。她说:“我和我国五四新文化运动,几乎同时来到这世上。新文化运动产生时,我才是个母亲怀抱中的女婴,我是跟着这运动长大的。”在林海音的青少年时代,“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发展带来了中国社会两千年来不曾有过的巨变。新兴大城市崛起,现代通商口岸代替了原先郡县城市的中心地位,民间工业迅速成长;社会变革促使乡绅从农村搬到了城里,城市代替了农村,成为广大知识分子活动的中心。作为社会基层组织的大家庭开始解体,越来越多的人生活在核心小家庭中。新式教育普及并培养出大批新知识分子。
在中国社会的草长莺飞、桑田变迁中,林海音是很幸运的。她相对殷实的家庭环境,和处在巨变中社会心理相对稳定的北京城当时开放的生活,都使她能够追逐时代潮流,接受到新式的教育,成长为一位具有独立意识的,自尊、自爱、自强的新女性。她的青春亦因此花开繁华。她的人生,便也如同时光中的树,风动草动中,夏来春去里,扎根旷野里生动着、苍翠地生长。
她曾说自己受过“五四”的洗礼,她已经跳过来了,可是她看到许多在传统之下被压抑受痛苦的女性挣扎的心路历程,她用笔关注她们。这种体现在林海音作品里的女性意识,也是林海音的作品能够经受时间磨蚀的原因。
林海音的文笔语言,有细雨如诗般的温婉,有青灯古佛的恬淡,是一个有内涵的、善解人意的女作家呈给读者的优雅和宁和。她那么流水一样的, 浅淡地带你在字里行间蜿蜒穿行。一幕幕的,轻舒漫卷的,把一些世事人情铺展开来。读林海音写的书,也总是不倦的。就像是择了天晴而风和的日子,搭了船,悠悠走着,在白墙灰瓦的水乡里徜徉,走完了河,再进入湾。从容之中只任凭不紧不慢的河水把搭船的人浮载到想要停泊的地方。那般自然又安宁地,久久让人沉浸着,不愿出来。
真所谓文如其人。为人妻母和作为职业编辑、出版人的林海音就是这样,物换星移里明月轻舟的过往,弹指而笑间横笛吹箫,体现的是干练和侠胆。
她的女儿夏祖丽说,母亲一生这样的一个历程,是“刻骨铭心”的经历。夏祖丽是在写作出版了林海音的传记后作如此说的。在这本传记里,夏祖丽除了呈现一个作家丰富的一生外,还想让读者从中看到,一个人的命运是自己创造的,一个人可以掌握自己的人生。“其实,林海音的一生有很多不圆满的地方,但是有四两拨千斤的智慧。在每个情境的转换中,都能看到林海音是如何用自己的智慧和能力面对困境、开创新局面的。” 夏祖丽这样评述母亲。
凭空里漫来阳光的味道(3)
夏祖丽说,林海音很喜欢帮助别人,有一种侠女的义气,她经常说,这个人作品这么好都没出成书,我一定要给他出书。
林海音坦言:“我实在热爱编辑工作。”
林海音一生,作家对她来说是“业余”,编辑却是终身。77岁的林海音在关闭她经营了27年的纯文学出版社时,对人说:“忍不住想哭。”
1948年回到台湾后,她先后担任《国语日报》编辑,台湾最大的报纸《联合报》副刊《联合副刊》的主编,兼任《文星》编辑,《纯文学月刊》 及纯文学出版社的主编、发行人,成为最著名的老编辑和出版家,被誉为“台湾出版界的常青树”。
林海音给人们的印象,是一个很漂亮的、努力工作而且善于工作的、乐于帮助别人而且非常有正义感的职业女性,许多文学青年在她的培植下成长起来,很多作家在她的帮助下圆了文学梦。
20世纪50年代的台湾文坛是很荒芜沉寂的,一方面是台湾省籍作家面对语文转换后运用中文写作觉得困难,一方面40年代到50年代的政治弹压,也造成了台湾省籍作家的萎缩和退避。在这样的情况下,林海音以主编的《联合副刊》为园地发掘人才,培养作家,在本土作家中播下许多信心的种子。这段职业生涯里,她对于素昧平生、从未谋面的本土作家钟理和的帮助,成为台湾文坛很感动人的故事。在钟理和备受挤压、贫病交加时,林海音大量编发其作品,努力扩大他的影响,是“惟一给钟理和带来过一抹欢笑的人”。他突然病故后,林海音挥泪赶写悼文,又整理出版了《钟理和全集》,还在他的故乡建立了“钟理和纪念馆”——台湾第一个也是惟一一个作家纪念馆。1984年,《香港文学》采访林海音,记者提到是她提携了黄春明、钟理和等作家时,林海音说:“既然许多作家这么表示,我多少能使他们走上文学道路,我也很高兴。”
林海音很喜欢拍照,拥有好几十本文友的照片,她曾在《联合副刊》写过专栏《剪影话文坛》,回忆她与作家及文坛的关系。读者从这些照片和她的文章中感受到文人的生活、作家和文学的魅力,这也对一些心有萌动的读者起到文学的启蒙作用。
1967年林海音创办《纯文学月刊》,她认为当时的台湾没有一份较为严肃且有水准的文学刊物,她并在《纯文学月刊》出刊的第二年成立纯文学出版社,纯文学出版社对台湾文学的出版影响很大,带动了台湾的整个文学出版。
林海音把纯文学出版社经营得非常成功。开端是她慧眼识金,出版了一套16卷本《改变历史的书》。这套书原是美国出版的,相中出版这套书,表现了林海音的魄力和编辑眼光。当时,连译者自己也劝她别犯傻冒险,要赔大本的。林海音认定这套书对读者了解西方文明进程的价值很高,向译者拍胸脯:“赔本儿我都出,好书应该出版。”这套书销路很好,并为新成立的出版社创了品牌。
后来,作家们一直把纯文学出版社当作朋友和娘家。经营纯文学出版社的二十多年里,林海音济困扶危,为纯文学发展呕心沥血的侠义行为,一直传为台湾文坛的佳话。一次林海音偶从报上看到《高山青》歌词的作者邓禹平穷困潦倒,半身不遂,出书无门,便提着营养品登门拜访,为他出版了《我存在,因为爱,因为歌》,使邓禹平老泪纵横。老作家苏雪林撰写的《屈赋研究》因冷僻鲜有人问津,出版社退给她一屋子书。林海音全部买下,后来全部捐给了和学校。林海音与作家的互动关系非常好,在林海音的传记里有一章“林海音的家就是半个文坛”,说林海音常约文友到家里吃饭,大家有事也约在她那儿碰面,常常是朋友又带朋友来,大家说,她为台湾文坛创造了一个文学社群的印象。
1995年,林海音77岁,夏承楹85岁,四个儿女全在国外。她已无力继续经营出版社了。有人建议,把这块金字招牌转让、出售。林海音顾虑续办者难以坚持原来风格,不一定能善终,毅然决定停业。她把库存的80000册图书全部捐给图书馆、学校,把所有作品的版权全部归还作者。凡库内有少量存书的,全部送作者。有的作者过意不去,坚持要买。她坚决不肯,“出版社结束了,不是营业,只送不卖。”
凭空里漫来阳光的味道(4)
作为“两岸文学的交流使者”,纯文学出版社还是林海音“把两个地方连接起来”、“不分彼此地合而为一”的一座桥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