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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冷战

因着俞逖有伤,故而刘百户先带着人赶回德安府,他们在后面坐马车慢行,因为兹事体大,俞逖也不敢耽误分毫,即便还在行驶的马车上也写了信让俞山等人加急送去京城。
德安府距离京城需要半个多月的路程,但快马加鞭则能缩短到一半时间,尤其这事先不论幕后之人,单看眼前就知道涉及黄州知府,不是他能轻易决断的。
两日后回到德安府,率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孟知府郑同知的愁眉苦脸,他们已经从刘百户那里得了消息,并且也提审过几个石矿管事。俞逖见状咳嗽了两声,堪称弱柳迎风的从马车上下去,孟知府的脸色微微变换。
“身体要不要紧?先别说话,快进去,我刚好叫了大夫来,也给你诊诊脉开几副药。”
祝春时扶着他下了车,也不好拂孟知府的好意,便先将俞逖送去了通判衙休息,一时又有大夫诊脉看伤,重新敷了上好的上药,直过了半个时辰后孟郑二人才得以进去说话。
“知远啊,我知道你年轻胆子大,但这回也太危险了些,那群人面兽心的家伙,谁知道能做出什么来,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得为了弟妹着想一二。”
孟知府落座后叹了口气,随即就道出了这番话,这两日他也想清楚了,事情已经发生也没什么更改余地,而且的确是利国利民的一件大好事,顶多后面会受些波折麻烦罢了,但做官的人谁能一帆风顺呢?真要说起来,他已经算是顶顶幸运的,这事捅到陛下面前,运作得当,他说不得还能早些回京城去。
俞逖喝了口热茶,脸色苍白,他看了眼不远处抱着药包的祝春时,笑了笑:“我知道的,这回也是没考虑周全,吃过这个大亏,以后定然不敢了。”
在俞逖回来之前,孟知府和郑同知就已经商议过,也派了人从驿站快速将消息送到朝廷,以免被人捷足先登,反倒让俞逖白受了这场罪。
“这次的事,你当立头功,但私自开采矿石,往小了说贪财争利鱼肉百姓,往大了说就是——”孟知府手指朝上指了指,囫囵过去,“你是怎么打算的?”
俞逖低垂着眉眼,手指摩挲着茶壁,淡声道:“我们只抓了矿石的几个管事,真要说起来也不至于到大人说的地步,只是百姓无辜受此折磨,若是没有公道实在说不过去。”
郑同知也道:“我和大人的意思是,黄州府的上下官员沆瀣一气,多年疏于职守,才导致百姓求告无门,若非有州府长官不作为,那私矿的人何至于如何胆大妄为,肆意拐卖残杀百姓!”
郑同知当日听到刘百户描述的种种惨象,真真是心痛不已,都是手无寸铁的良民,却因一己私利被肆意欺辱埋身于山谷之中,且还不止伶仃几个,数年下来只怕成千上百。
“那就很好了。”俞逖喉咙发痒,低头喝茶的同时也遮住眼底一闪而过的阴霾,当日那管事眼看就要吐出幕后之人的名姓来,很是有恃无恐,只是被他一脚堵住才作罢,后面他又派了俞武去将此人舌头割去,务必确保吐不出半个字来才放心。
据他所知,能和“吴”扯上关系,且有在朝中有如此能力,黄州知府也只能听之任之的人,朝中满打满算也不过一手之数,每一个都不是他们所能抵挡的,便是靖海伯府也如蝼蚁。
三人略说了两句将此事商定,孟知府看俞逖如今的模样,大方的给了他半月假期,随后才以不扰他休息的理由离开。
祝春时端着刚熬好的药进屋,她如今还是那身男装打扮,连日的提心吊胆和赶路使得人都憔悴狼狈许多,俞逖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见她进来就准备起身去接。
“你别动。”祝春时着急,忙将药碗搁在茶几上,“就两步路,你走什么,到时候扯了伤口还是我来照顾。”
俞逖握着她的手腕摩挲,“还生我气?”
“我生什么气?”祝春时故作不知,扶他坐好后抬手就将药碗递过去,“喝药吧。”
眼前怼上一碗浓浓的苦药,还没喝鼻腔就已经闻到了那股苦涩味,俞逖眉头一蹙,视死如归的几口闷了下去,只觉得五脏六腑都浸满了苦汁子,难受得很。
祝春时也晓得他的毛病,最是不爱喝苦药的,偏生这副药里有两味极苦涩的中药,加在一处三碗水熬成一碗,堪比黄连苦了。因此见他眉上皱成一团,忙捏了根蜜饯塞进人嘴里。
“来德安这边不过三四个月,你就躺在床上两回了,要是日后不想再喝苦药,就自己当心些,否则等着日日嚼黄连吧。”腹内的担心害怕在这几日的沉淀下终于酿成了气恼,祝春时既气他满脑子都是案子案子,又恼他平素看着什么都好,遇事却不顾自身安危,连着受了两次伤,一次比一次严重。
俞逖含着蜜饯,又去拉她的手,“以后不会了,我——”
祝春时挣扎了两下,手掌被他抓得紧挣不开,又顾忌他手上的伤没敢用力,只能闷声道:“你不必这时候说话来哄我,以后还会不会你眼下也没办法保证,说不得下次又遇到个千载难逢的立功机会,你哪里还会想到我,我也不爱听这些假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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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是我错了,我本来以为是和碾玉阁相关,没想到是私矿的事情,后面发现了也出不来。”俞逖抬眸看着祝春时,细细解释:“我当时的确被所谓功绩升迁等事蛊惑,这件事过后哪怕接下来的两年我什么也不做,后面也必然是往上升,但后面我就后悔了,哪怕没有这件事,我也往上走,带你回去。”
“这次让你担心生气,你打我骂我罚我都行,就是不要不理我。”他越说声音也就越低,到最后,要不是身体实在支撑不了久站,说不得就要赖在祝春时肩上求饶了。
祝春时闻言看向他,“俞知远,官员外任,家眷不是必须要陪同的,多的是正房娘子待在家中,买两个小妾丫头服侍主君的情况,这些你应该比我清楚,我如果要待在京城,当初就不会和你出来。”
俞逖隐隐猜到她想说什么,他张了张嘴,然而却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说不出半个字来。
“出来后,不论是在远安还是在这里,我从来没有和你说过要赶快回去京城,也没有强迫你必须事事拔尖三年一升。”有些事是她没注意,又因为彼此手上都有事情忙碌,所以已经有一段时日不曾敞开心扉的聊过,才造成现在这个局面。
祝春时看着他,慢慢道:“是,我当初选择嫁你,是因为你才华不错,还有功名在身,起码是我能看到的未来,而不是纸上空谈。但我自认,成婚后从没有要求你尽快建功立业,要你予我常人所不能有的东西,要你封侯拜相,平步青云。”
俞逖攥着她的衣袖不肯放,在山谷里搬石头被人甩鞭子都不曾有太大变化的脸色,此刻已是大变,他嗓音发颤:“我知道,可是春时,我身无长物,只有这个了,你没有要求,但我想给。”
“我拥有的,会有的,都想给你,哪怕暂时没有,我也会努力挣来。”
祝春时的目光掠过他眼角处,又落在他紧握着的手掌上,轻轻叹了口气,有些事再争辩下去也是无解,而且她也不愿在他浑身是伤的时候继续无用的口舌之争。
她偏头看着窗外,将眼角那滴泪眨去,“先回家吧,等你好了我们再说。”
俞逖明显还想要继续说什么,但祝春时已经转身出门叫来俞七几人,收拾东西驾好马车,再吩咐人将俞逖扶出府衙。
冯嬷嬷和泻露等人在宅中等了三四日,每日望眼欲穿都不见两个主子回来,这日几个丫鬟坐在廊下叹气愁眉,就听见外边闹嚷嚷的,还没来得及喝斥两句,就见莹莹跑着进来,边跑嘴里还喊着姑娘回来了。
冯嬷嬷从耳房里出来,连问了莹莹好几句,确认无误后才欢喜起来,忙道:“快快,去将碧纱橱和内室都仔细收拾了,垫子帐子都换新的,不是新买了两匹雨过天青色的纱吗,赶紧换上;还有多放几块冰在屋里,这两日姑娘不在家,只怕房里都闷热起来了;还有茶水点心,姑娘爱用杨梅饮子,用碎冰镇过的吃起来才凉爽。”
春容双燕绿浓巧莺得了吩咐,忙脆声答应了,脚步匆匆的忙活起来。
泻露见了,又跟在后面叮嘱了两句,“姑爷爱喝茶,博古架后面的柜子里还有咱们带出来的雀舌茶饼,取出来泡上;今早孙嫂子那儿送了几篮子时令的花草来,琼枝你去取来摆在屋里,也好看个新鲜。”
一时吩咐完也不过几息工夫,院里登时热闹起来,那边厢俞逖祝春时将将踏过二门,泻露圆荷并冯嬷嬷几个人忙出了院子去迎。
见了面瞧见俞逖的模样,又见祝春时消瘦清减几分,冯嬷嬷泪洒当场,细细过问后得知并无大碍才略放下了心,等俞逖祝春时梳洗更衣后落座在罗汉床上,各自端着饮子和茶水,已是一炷香后的事了。
“去请个大夫来家里住着,接下来几天免不了换药吃药。”祝春时坐下后吩咐道,“再备一份厚礼,拿着名帖,送去刘百户家中,就说过段时日再请百户吃酒。”
泻露圆荷几个都是眼泪汪汪的,两只眼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得了话也不磨叽,擦擦眼角就退下了。
几日连轴转,直到这时候回了家看见嬷嬷泻露她们,祝春时才察觉出一丝安心和轻松来,眉眼中顿时浮现出疲惫,支手按了按额角。
俞逖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忙道:“你先去歇歇,等用膳的时候我再叫你。”
祝春时也不和他客气多话,瓷碗一搁,点了点头就起身进了内室,房里四处角落里都放着冰块,散出来一丝丝凉意,她本就疲倦,此时心神松懈,倒在软被上不过盏茶的工夫就昏沉沉睡了过去。
俞逖在外静坐了半晌,才踉跄着起身小心翼翼走到床榻边,垂下来的天青色帐子遮住祝春时的脸庞身形,唯有一只手搭在床沿边,他也不欲搅扰了对方,索性就在脚榻边上坐下来静静陪着。
夏日的蝉鸣在屋外刚响起不过两声就戛然而止,灼热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地上,一轻一重的呼吸声在静谧的室内缠绕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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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过后,两夫妻仿佛就陷入了冷战般似的。之所以不确定,是因为在泻露等人的眼中,是姑娘单方面不搭理姑爷,毕竟每天都能瞧见听见姑爷想方设法的找话题说话,但姑娘只冷冷附和两声,不多话也不爱笑,头两天泻露她们还担心这么下去姑爷气恼,但见对方乐此不疲,带着伤不好走动那嘴也是不带停的,她们也就不多事了。
但要说姑娘真如何生气也不见得。圆荷就私底下同春容说过:“哪有夫妻生气吵架却还日日待在一处的,既不分房也不分榻,姑娘这几日甚至连门都没怎么出。姑爷话虽然多, 但姑娘也没甩袖离开不是?还不是坐在那里听着。”
祝春时脾气虽好,却也不是个泥团性子,真要气狠了,哪还有闲情听你说话,直接一拍两散就是了。
因此院子里众人旁观两日后,并不将这件事当做什么大事,也不掺和,只由着两个主子闹腾,但她们到底都是祝春时的陪嫁,少不得找些空档询问她的意思。
祝春时倒也不是不想把俞逖赶出正房,只是每回还没开口,她的目光就落在了对方的伤处,把这么个浑身是伤的人赶出去好像有些不好;她也想过自己搬去东厢房住,但同样还没开口,俞逖就好像已经知道了似的,一双眼定定看着她,带着点祈求和示弱,以及脱口而出的一连串认错。
两三次下来,她索性也不想了。
俞逖这段时日也恼,但恼的却是私矿背后的主人,原本五分的怒气现下也有十分了,若非对方丧尽天良,他何至于此,挨了几天的打骂不说,还惹得春时担忧生气。原本只打算眼前的事结束后就不再考虑其他,只当做黄州知府失职往上一交也就是了,但遭了好几天的冷待后,他已经在心底磨刀霍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