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大夫来帮忙换过药包扎,他也恢复了几分精神力气,祝春时便提议不如回家去养伤,待在府衙多有不便,煎药做吃食都麻烦,而且家里的丫鬟小厮也不好在衙门里进出。
郑同知得知消息过来看了几眼,又细细询问过大夫有无问题,见俞逖也想回去养伤,便忙吩咐捕快小心把人送回去。
“你安心治伤,知府已经张贴了通缉令,那几个贼人只要还在德安府,势必会被抓出来还你一个公道。”
俞逖含笑点头,又将手里紧要的事交托给郑同知和左右手帮忙解决一二,别耽搁了公务,这才和祝春时回了家。
冯嬷嬷绿浓巧莺早在府中清扫房屋,准备吃食和干净的衣物药材补品等等,等俞逖回来后,无需祝春时出声吩咐,便端上了刚煎好的药以及熬煮的人参鸡汤。
俞逖喝了药又吃了那碗鸡汤,随后靠坐在床上软垫,看着祝春时忙里忙外的走动,等她再一次走到自己身边的时候,急忙伸手拉住。
“陪我说会儿话吧。”
祝春时瞥见他脸上神色,顺势将手里的东西递出去,一边坐下一边吩咐身边的圆荷,“准备一份礼,送去给魏太太,昨日多亏她派了嬷嬷带路,否则我还不知道要在衙门里怎么转悠。对了,还有任太太那边,库房里的人参鹿茸拿些送过去,郑同知要帮六哥处理事情,总不能什么都不表示。”
俞逖听了便笑,他休息了一日一夜,又吃了药,精神恢复了许多,也有闲心和她说笑:“幸亏有春时你在,否则我可算是个废人,什么都做不成,也考虑不了这么多。”
祝春时看他,也露了笑调侃:“六哥要真是个废人也不错,好好的养在府里躺在床上,我呢就每日出去挣钱养家。”
“哦?这算什么,金屋藏娇吗?”
“那就得看六哥愿不愿意做这个娇了。”祝春时笑眯眯的,“就是金屋一时打造不起,得劳烦暂时住木屋了。”
俞逖笑起来,不小心牵动伤口,皱眉轻嘶了声,“木屋就木屋吧,我不嫌弃,便是没有金屋也行,只要每日里早起睡前都能瞧见春时就好了。”
祝春时闻声担忧地看了眼,但顾忌胸前的伤口不敢去碰,“快别说了,等你好了什么都使得,要不要再休息会儿?或者你无不无聊,我去找个话本子念给你听?”
俞逖拉着她,摇摇头,“不无聊,你在这里就不无聊。”
“那我同你说话解闷吧。”祝春时想了想,“你昨天不在家,我练了几笔字,原本打算等你回来指点指点的,后来下雨扰了心绪,也忘了叫丫头收起来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
“那等我好些了,我陪着你亲自练。”
“我前几日还看了话本,但许是这几年看多了,都是才子贵女的套路,没什么新鲜内容,看了前面就能猜到后面,不太好看了。而且凡是鲤鱼跃龙门的书生,都想着娶妻纳妾,享齐人之福。”
“那就不看了,我下次给你找新鲜的,什么娶妻纳妾,不过是酸儒书生的幻想罢了,一时富贵就忘了本分,可见官途也是不长久的。”
祝春时盯着他笑,点点头,“好。还有胡家那位袁太太,说来我们也就是当初出京的那次交集,但她对我却极为热络,仿佛真是帮了他家天大的忙似的。”
“你要是不喜欢就不用理会,胡家正是要和盛家争夺商会会长的时候,他们估摸着是想和你亲近些,选举时那些商户看在我的面子上也会偏向几分,尤其是盛家还得罪了我们。”
“七八个心眼儿。不过盛家的那位五姑娘倒是挺有趣的。”
“你喜欢?”俞逖见她眼神狡黠,不见半点对盛家的怒色,分明是想到了什么主意,“想做什么?”
自打那日见过盛嘉润这念头就在祝春时心头盘旋了,只是那之后她都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况且有崔章潘三人在前,她也不好越过她们去找和自己不对付的盛家。
“倒不是我想做什么,得看盛五姑娘想不想做什么。”
俞逖一听这话就想笑,只是有前车之鉴,只能扯了扯嘴角,捏着祝春时的手指慢悠悠道:“万一她不想呢?”
祝春时挑眉,“那和我又有什么干系呢?我想找人帮忙或做事,随时随地都能找,但她可不行。”
“注意分寸,以及有事记得告诉我,还有不能累着自己。”俞逖见状没了话,只好简单叮嘱两句。他看得明白,经过这几年的历练,不仅是他本人有了改变,祝春时同样变化颇大,以前做事或许还需要纠结斟酌几日,不太能拿定主意,但如今却不然,比以往更加有主见有想法也有本事。
每当这时候俞逖就忍不住由衷庆幸,庆幸他们二人相识不算晚,也庆幸当初没有错过这门婚事,否则遇上了今日的祝春时,他还是会挪不开眼,甚至一见钟情,但她却不一定能甘心成婚了。
“六哥想什么呢?”祝春时贴近他,四目相对,笑眼盈盈,“眼下我可分不开心神去做其他的事情,还是照顾你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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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逖看着她心跳微微加速,偏生此刻动弹不得,便是稍微挪动一下胸前的伤就要蹦出来昭示存在,只好抬手捏捏人耳垂,笑着颔首。
“我知道,多谢夫人照顾。”
说了半晌的话,见俞逖隐隐有困倦的神色,祝春时看着黑下来的夜幕,忙让春容她们端了碗碧粳粥喂他吃了,这才扶着人睡下。她也不敢离开内室,但也怕同床共枕碰到他的伤口,便将窗户底下那张美人榻搬到床边,凑合着睡了一夜。
俞逖的伤从右胸一刀横到左胸去,看起来很是吓人,好在刀痕不深,因此虽流了许多血,但没有伤到内脏,对经脉也没什么大的损伤,所以吃了三四日的药,又有大夫每日过来换药包扎,第五天的时候他就已经能下床走动了。
他下床之后先去看了一回连江平明,那日他们二人也受了许多皮肉伤,手上背上腿上没一处幸免,虽没有伤筋动骨,但这几日也是在屋里养伤没怎么下地。
俞逖刚问过两句话,就见一个身量匀称,鸭蛋脸柳叶眉的丫头端着药进来,瞧见他时脸色慌张地福身行礼,他尚且还没开口,那边连江就已经直身起来。
“爷,这是院子里的丫鬟,奶奶在德安府新招来的,名叫桂娘,这几日我受了伤,她帮忙端药过来。”
俞逖闻言,意味不明的看着连江,“平明那边也是?”
连江硬着头皮道:“是,平明那边是叫……”他突然卡了壳,记不得照顾对方的人姓甚名谁。
还是不远处的桂娘解了围:“照看平明小哥的是莲香,是和我,和奴婢一道进府的,平时都在外院扫洒。”
俞逖扫了连江一眼,见他眼神飘忽不知道看哪里,轻笑着放过了他,随意叮嘱了一句就从房里出去,拐道去平明那边看了眼,刚好也在喝药,他也懒得打搅,转身又回了正院。
刚好巧莺端了药过来,俞逖一见便皱起眉头,他左右看了下,没见着祝春时的身影,便想着糊弄过去。
然而还没开口,巧莺便笑道:“姑爷您可别为难奴婢,姑娘特地说了,一定要瞧着您喝了药才行,否则她回来了必然要让奴婢们再熬两碗,还放上多多的黄连。”
一日三碗,连着喝了四五天,喝得嘴里全是苦汁子味道,更别说平日的饭食也清淡得很,说句粗话,他这嘴里现下真是能淡出个鸟来。
然而他再怎么不愿,也抵不过巧莺的虎视眈眈,且还有祝春时的话在前,俞逖微微叹气,既无奈又高兴的,皱着眉接过药来一口闷了。
巧莺见状也不多留,将姑娘说的蜜饯搁置桌上,就端着空药碗退下了。
俞逖嚼着蜜饯无所事事,踱步来到书桌前,想着找找那日祝春时练习的笔墨,翻了两下便看见个小册子,他扬了扬眉,这东西不像是账本,也不是什么话本画册,食指稍微掀开半点还能看见里面的字迹,他有心想看看里面记录了什么内容,但又觉着是隐私不好不问自看,还在纠结的时候便听见外面传来泻露的声音,随即祝春时就掀开帘子进了屋。
“六哥?”
“我在这里。”俞逖也没出去,高声答应了一句。
祝春时听见声音绕过屏风,见他站在书桌边还纳闷,“怎么不坐着?喝药了吗,今日伤口还疼不疼,大夫来换药了没有?”
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俞逖倒也习惯了,一一道:“刚回来,原本是想收拾下书桌找你那天练的字,结果发现了这个。”他边说边指了指那本册子,还注意着祝春时的脸色变化,“药也刚喝完,伤口不怎么疼了,就是有些痒,大夫半个时辰前来换过药,说是在好了伤口处开始长肉,所以才会痒。”
祝春时轻轻点头,视线落在那册子上,继而又看向俞逖,“怎么把这个翻出来了?”
俞逖一听还以为是什么重要东西,忍不住摸了摸鼻尖,“我没看,你收起来吧。”
祝春时噗嗤笑出声来,“也不是什么重要东西,六哥要是想看就看吧,只是我以为收起来了,估计是前几天太忙,都没顾得上这边,你找到我练的字了吗?”
“没有。”俞逖久站不了,边说话边坐在椅子上,书桌上的东西一览无遗,一方砚台,几支笔,两方镇纸,还有一本书,再就是他手边的册子,“估计是圆荷她们收起来了。”
祝春时也不纠结,仔细端详了他半晌,见今日脸色尚好,脸颊上也有了几分血色,不再像几天前那般惨白,心情也不可避免的好了起来。
“我今日出门看见有几家点心做得不错,大夫也说你不必再日日吃什么补药参汤的,饮食适当清淡即可,所以买了些回来给你尝尝,要是喜欢明儿我让人继续去买。”
她一回来还没歇气吃茶就先来看俞逖和他说话,眼下见他状态好气色好,又听巧莺说还去了外院看连江他们,在外时提着的心也放了下来,等春容将几碟子点心端上来时便道:“六哥你先尝尝,我去换件衣裳,再来和你说今日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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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逖应声,长时间在衙门里忙各种公务,这还是头一回什么事都不管就休息这么久,躺久了连骨头也变得懒了起来,见人出门回来一问一答也觉得颇有趣味,像是从前的日子调转了过来。
他随意拿了块点心入口,看似漫不经心但又分明在意到了极点地翻开手边册子,这是一本札记,记录的大多是她偶尔的碎碎念,譬如他哪日半夜还未曾归家,说了什么话惹她生气,又或者尝到了好吃的东西,看见了有趣的事情,丫头说了什么笑话都一一写在了上面。
手里的糕点是咸口,但估计是苦药喝多了影响味觉,又或者是桌上的札记太过于生动有趣,他吃起来只觉得甜滋滋,仿佛浸润到了心脏里,一发而不可收拾。
等祝春时洗漱更衣出来,已经是两刻钟之后了,俞逖不知不觉间看完了大半本札记,吃完了五六块点心。
祝春时进来后就笑了笑,“看起来六哥喜欢这家的糕点?那我明天让绿浓出去买。”
俞逖笑着伸手,祝春时会意的牵着在身侧坐下,他当即在心底叹了口气,若是没受伤的时候,人就应该在自己的怀里,而非身侧。
“今日那位潘大奶奶请我过去,你猜是说什么?”
“左不过是拉拢你,想和你打好关系。”俞逖猜测起来,“胡家乃是德安府的大商户,比之远安的万陈之流更甚,是要送你生意做?”
“大差不差,那位潘大奶奶借口当初的事拉近关系,又说她年纪轻沾不到家里的生意,做什么事总不趁手,因此想要私底下做个小生意,但她怕主意不到家做错了决定,因此想要拉我一起。”
俞逖好笑,“这可真是瞌睡来了遇到枕头,你是怎么想的?”
“我还能怎么想,只好推说你最近身子不好,暂时不打算考虑这些事,等日后闲了再说。”祝春时微蹙着眉,不太赞同的道:“我便是要做生意,那也得是我自己的主意,而不是他们自个儿送上门来,到时候一笔烂账扯不清楚,都不知道是靠自己挣的钱还是他们家看在你的份上主动送来的钱。”
“拒了也好,你不是早就有想法了吗?胡家……”俞逖沉吟了几息,“钻营太过,目前来说对我们都不是好事。”
祝春时忍不住抱怨:“可不是吗?当初的事提过一两句就是了,哪能日日在嘴上说,你刚来还没站稳脚跟就和这种大商户扯上关系算怎么回事?我今日原想和潘大奶奶说的,但转念一想,有些事她也做不得主,说了也是没用,还不如下回见了袁太太仔细说说。”
俞逖看她凝眉不展,笑着伸手给人抚平,“好了,不想他们了,往后拖着就是,时间久了他们自然也就明白了,要是转不过弯来,等我见着了胡老爷提两句。看你这副模样,只怕也没心情好好吃东西,刚好我陪你吃些?”
祝春时一想也是,她和那位潘大奶奶说了多久的话,就烦心了多久,哪有心情吃什么东西,这会儿见俞逖身体恢复不错,也能用些荤腥,就吩咐泻露圆荷摆饭,坐在暖阁里用了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