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过去许久,祝春时始终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和张秀秀说话,但她近日看着,兼之泻露她们也常在书院碰见,回来后不免和她提起,倒是一切如常,并无什么不妥,她略思索了片刻,因这事不着急也就先慢慢放下。
天气日渐寒冷,秋衣渐渐褪身转而换上了初冬时分的短襟小袄,祝春时出门时还被冯嬷嬷仔细叮嘱了好几句,若非执意拒绝,这会儿连披风都已经上了身。
她手里拿着从街上小女孩那里买来的一支含苞待放的早梅,又去小贩那里买了三个热气腾腾的包子拿在手里。
圆荷看了便笑道:“姑娘也是越来越像小孩子了,从前在京城,太太可是不许您这样的。”
“这会儿太太瞧不见,便是自在些也无碍。”祝春时将包子一分为二,一半递给圆荷,另外两个递给泻露她们分,自己先尝了口包子,虽比不得巧莺她们的手艺,但也别有趣味。
她们一行人出来是采买年礼的,先是在福铜街那边看了好半天,挑挑拣拣出来几个看起来有趣的,遣了个跟出来的小丫头拿回去,便又转了道。
泻露吃完了半个包子,将写好礼单的几张纸从胸前拿了出来,“后罩房那几箱子里的绸缎布匹都是从京城里带出来的,到时候装个一两匹拿回去还成,若是多了就不像样,再有那些珍珠金银也是如此,还是要买些这边的特色土仪才好,不管贵不贵重,总之都是心意。”
“这我懂,这叫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绿浓笑盈盈的接话。
祝春时听了也笑,“好绿浓,这段时日读了书,果真不一样了,这叫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泻露一面往前走一面道:“绿浓这话说得对。姑娘,前边就是同水街,虽说不大显眼,但买些寻常物事却是个不错的去处。”
祝春时颔首,她是个只管看东西选东西给钱的,至于要去什么地方则全由泻露圆荷拿主意。同水街虽然不是什么富贵去处,但富贵东西京城那些人什么没见过,珍珠掉在地上眼也不带挪的,只怕还瞧不上远安这边的,那不如取巧送点新鲜。
步入同水街便十分具有年下的气氛了,道路两边已经摆满了小摊,不是卖红灯笼就是卖瓷碟红布的,再不济也是红纸对联等物,总而言之,放眼望去都是喜庆颜色,不是大红就是大紫。
周围也多是挎着竹篮或背着背篓的妇人,走走停停,偶尔有看中的东西便讲讲价,若是好说便买下,若是说不拢那就要吵几句嘴了。不时也会有牵着小孩的父母路过,孩子手里或多或少都捏着糖葫芦糖人等物,要是家中宽裕些的,也有拿着点心和灯笼的。
祝春时看得眼也不眨,身边的泻露她们也好不到哪里去,个个都有些惊讶。
“原来这么早就已经有过年的氛围了吗?”祝春时呢喃了一句。
泻露她们从小跟在祝春时身边,家中也没个亲人,每年都是在府中过年过节,因此对于外面只有耳闻没有目睹。
但双燕不同,她算不得家生子,家中父母俱在,是而每年都要回家聚上几日,因此见怪不怪,“这是刚开始呢,还不算什么,因到了二十三基本上就不再赶集了,有些离得远的,可能一月也就来一次,所以会趁着这日将需要的东西都赶紧买回去,那些离得近的,有时间有闲情挑一挑,就每日买一点点,几次也就买齐了。”
“这样吗?”祝春时笑道,“那我们也是赶巧了,凑个热闹。”
这时节街市上没什么新鲜瓜果,倒是果干颇多,祝春时一路看过去,便见梨子都做成了梨条、梨干、梨肉、梨圈好几种,还有什么山楂条、乳糖、樱桃煎、核桃肉之类的,除此外还有各色蜜饯,各色香药果子,还有些下酒的小食,煎鱼鸭子梅汁粉羹,一色摆在支起的小摊上,令人眼花缭乱,只觉得个个都好吃,样样都想吃。
京城虽然也有这些,但官宦之家有时候自恃身份,是不爱吃民间这些小食的,觉得不干净,平日里馋嘴了就吩咐小厨房做几样出来,虽说食材用料更好,但味道却各不相同。
祝春时看得口齿泛津,各式各样都买了十来份,仔仔细细的打包好,打算到时候送回京城给梁瑾钟成玉和家中姐妹尝尝。
“阿玉丹青妙笔,得再去买些上好的民俗字画送去,给她看些有趣的。”祝春时说着就踏进街边一家字画店,皆非名家手笔,但一一看来却颇具野趣,很有些风流不羁之感,且多画山水,她还在其中看见两幅有关远安县的笔墨,便索性直接挑了五六幅字画。
“不如再送些文房四宝?到时钟姑娘看了技痒,还能立时动笔。”泻露笑道。
“挑一套咱们县里自己做的,也不说用不用,且给她看个新鲜,再备上一份茶叶。”祝春时叮嘱道,“阿瑾不爱这些,去给她挑两个新奇的摆件,例如什么斗彩鸡的杯子,芙蓉冻的花插,她能摆在屋子里时时把玩。”
一行人且说且挑,除此外什么蜜蜡珠太湖珠玛瑙,新出的珠宝钗环也都挑了几份,都不是特别珍贵罕见的,但一日下来七七八八也花去了一二百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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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春时回去后数着手指点了点,“吃的玩的看的用的,都备上了。六哥你来瞧瞧,还有什么需要的?”
彼时俞逖也刚从外头回来,袍子上还有没干透的露水,他先去小火炉边烤了烤火,待手上暖和了才走近,顺手拿起一幅字画来看。
“这画倒是有趣,我也挑几幅给那些个同窗送去,还有七弟九弟他们,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俞逖笑道,“这些就很不错了,我再去挑几本名家法帖,新书的刻本手抄本就行,孤本古籍之类的就罢了,咱们也给不起,还得留着明年万寿千秋送去。”
祝春时算了下日子,叹了口气,“那也快了,过了年就没多少日子。往年什么都从府里支银子,便是送礼也是府中备好,没从咱们手里过,不知道还要这么大的花销,就这还怕人说不尽心不好。”
这么一说俞逖也有些愁,毕竟银子总有用完的时候,他的俸银每月四两五钱,一年下来不过五十两左右,勉强够自己吃喝,其他的是再不能了。
“县上这些人家准备了什么?”
“我正要和你商量呢。”祝春时拉着人到罗汉床边坐下,将一早写好的礼单拿出来给他瞧,“绸缎布料总是必备的,我想着从咱们带来的缎子里挑些,再去县里布庄买些,每家绸六匹,缎六匹,锦六匹,毛青布六匹,再看每家的男孩女孩,两套笔墨纸砚,两份玛瑙翡翠各色钗环,如何?”
俞逖打眼一瞧,上面每家什么关系亲疏远近该送什么礼都列得整整齐齐,一目了然,不免握了握祝春时柔荑,“还说让你好生休息一段时间,不想还是让你费心了,我瞧着都好,挑不出不好的地方来。”
“若是家中只有男孩的,便多增两套新书刻本,若是只有女孩,就添几个金银项圈香珠荷包。除此外礼饼果子点心蜜饯,能早准备的我都吩咐下去了,那些不好储存的就提前一日买回来,否则放久了倒不好。”祝春时眼眸微弯,声如珍珠落玉盘,“我整日里没事做,琢磨这些也能打发时间,算不得什么费心劳神,左右我只下吩咐,自有泻露圆荷她们替我跑腿忙碌。”
俞逖一笑,“那该赏她们才是,可巧县里周转了过来,我的俸银这月还剩下了一点,够给她们拿去买果子吃。”
“那我先替她们谢谢六哥啦。”祝春时含笑,“对了,今年你要不要去荆州府那边述职?”
“上午还和邹县丞他们说起来,本来不用的,但远安之前有些特殊,我又新来,还是要去走一趟,好歹将这些时日以来远安的情形告知上峰。”俞逖提及正事脸色就稍微严肃了些,只是手仍旧紧紧握着,“当然,要是能哭穷给县里挣点来年的上下发展修缮的银钱也不错。”
“什么时候过去?”
“腊月二十三之后就放年假,一直到十五才重新上值,我想着腊月初五过去,来回三四天工夫,回来后刚好将县衙上下的事情处理完,就安心过年。”
“那也没几天了,我再去准备些给知府的年礼。”祝春时说着就要下地,张嘴就要叫人进来,被俞逖及时拦住。
“这事不急。”俞逖慢声道,“上回和京城通信,我请老爷查了下这位知府的来历作风,年少中举意气风发,受了些挫折,年纪渐长后行事沉稳了起来,为人也极正派,虽不至于两袖清风,但素日里生活也十分简单质朴,咱们准备些能用得上的东西,那些撑门脸的虚物便去了。”
“我知道了,你放心。”祝春时虽然是头一回面对这些,但从前在太太柳青璐跟前学规矩做事的时候也不是没见过,“对了,今年夏天咱们来得匆忙,冰敬没给,这回入冬,炭敬给不给?”
“给吧。”俞逖沉吟片刻,“若是县里有人来送,你也只管看着收下,别太出格就好。”
“知道啦,你说了我就明白的。”祝春时立时就懂了俞逖的言下之意,三节两寿冰炭敬都是官场上惯有的规矩,这次她忙里忙外准备的年礼,若是送自家人那就是人情来往,若是往上峰那边送,那就叫送礼了,只是冠了个年礼的好听名头。
俞逖不求什么干干净净大公无私的清白名声,祝春时自然也不是视金钱如粪土的高洁之士,他们两个只不过是汲汲营营的俗世人罢了,按着规矩来便是最好不过。
如此说定,见祝春时又要去忙,俞逖也不甘寂寞的跟了上去,两个人不仅有商有量的准备好了送给知府的东西,还让俞逖翻出来一些精巧的宫花珠串,他顺手挑了朵极妍丽的牡丹花往祝春时发髻上插,祝春时边笑边从匣中拣了朵白梅,也往俞逖帽檐上插去。
见他又要拿着胭脂抹过来,祝春时急忙把人拦住,混乱中从匣子里抓了瓶蔻丹,这下可好,夫妻俩一个要给另外一个涂胭脂,一个要给另一个染指甲,相持不下,于是双双屈服。
俞逖手不算巧,但胜在手稳,凭借着之前画眉的残存功力,给祝春时涂了个无功无过的胭脂,唯独有一点,审美不算极好,胭脂颜色不配她今日的衣裳首饰,但看久了也勉强顺眼。
连平日里给她梳妆的圆荷泻露也从开始的眉头紧皱,到后面看多了就不自觉舒展眉心。
祝春时则把俞逖按在椅中,她的手又巧又稳,可比俞逖好上许多,尤其蔻丹这种常用的东西,即便没自己上过手也看多了,因此除了刚开始的两个染坏了,后面就越来越顺利,颜色也十分均匀好看。
祝春时忍不住道:“我记得箱子里还有几匹浅粉色的缎子,不如用来给六哥你做两身衣裳。”
俞逖也欣赏了下手上的蔻丹,他倒没什么别扭,毕竟他虽然不涂这东西,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男子涂脂抹粉的并不少见,世人也多欣赏而非惊奇。
“可以。”他想了想方才箱底一闪而过的绸缎,“不过不用做两身给我,一人一身就好,我们一起穿出去,不是更好?”
祝春时跟着他的话想了想,一时也觉得不错,他们虽是夫妻,但除了新婚那时都穿了喜服,其他时候的衣饰多是颜色微有相似,遥相呼应,还不曾有同匹缎子做的衣裳,尤其俞逖更没有粉色的衣裳。
二人就着胭脂香膏又说了半晌,俞逖不通此道,但祝春时梳妆台上的那些瓶瓶罐罐他都不知看过多少次了,便是再不了解也能凭借这些知道一二,因此还算应答如流,直到春容进来传饭,这才暂时消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