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春时最终还是亲自去了一趟选定的位置,还爬上了那个小山坡,见上面还有处平坦的地形,当即拍板决定就在此处。
回来后先是遣派了人过去将那块地方打扫处理干净,树枝土块一类的清理掉,然后从后罩房里找出几匹褐色粗布来。
泻露瞧见时还笑:“也不知怎么还放了这几匹布,估摸着是拿来做洒扫的,这会儿刚好能用。”
不说这颜色,便是粗糙的纹路就不会被拿到祝春时跟前,别说用来做帕子鞋袜了。几匹粗布被缝制成宽大的方形布,展开时险些将整个院子都覆盖住,随即由着双燕领着几个婆子去山坡上试了试,刚好也能够铺在地面上。除此外,祝春时又找了外面的绣庄绣了二十来套铺在桌面的上的绣布和软垫。
“采买的螃蟹,做的重阳花糕如何了?”
冯嬷嬷端了一碟子蒸好的蟹过来,“姑娘尝尝,都准备好了,只等着要用的时候就上锅。”
“还有两日才到重阳,倒是不急,先挪出一部分来,到时候送去县学和明德书院那边,让厨子做来学生吃了,也算沾沾节气。”
巧莺拿着蟹八件将蟹肉一一挑了出来摆在绘有鱼戏莲叶间的白瓷盘里,闻言笑道:“姑娘放心,我和嬷嬷心里都有数,已经将两份都备好了,只等着送过去。”
祝春时对她们点点头,随即又看向旁边的绿浓春容,“让你们采买的茱萸和菊花如何了?”
绿浓先回:“我去问了连江,他给我指了上回姑爷是从谁那儿得来的早菊,一问那小哥,原来是他娘子自己喜欢菊花,因此在家里种了一院子,若是要赏上那么两三株还成,但拿出来到宴上去就不够了,因此我出了三贯钱买了三盆侍弄好的白玉珠帘,另外去县里的花铺里买了二十来盆,别的倒罢了,里面还有两盆极好的,听说叫什么朱砂红霜和黄香梨,很是好看。”
圆荷插嘴道:“京城里的菊花品种倒是极多,也极名贵,昔日赏菊宴上我也陪着姑娘看了好些,什么二乔墨菊点绛唇,紫龙卧雪瑶台玉凤,当时还不觉得怎么着,如今到了这都是稀罕物了。”
祝春时挑了一筷子蟹肉尝,看着眼里忐忑不安盯着她的冯嬷嬷和巧莺,笑着点了点头,“味道很好,明儿宴上拿出去定然是好的。”说罢又看向圆荷绿浓,“你也说是京城了,远安如何能与之相比?如今有几盆极出色名贵的点缀就是了,难不成非要个个极品,拿出来让其他人都大吃一惊不成?”
冯嬷嬷和巧莺松了一口气,又想着小厨房那边才做好的重阳花糕,预备着赶紧点好了份数送去书院,因此见祝春时没有别的吩咐,便低声先告退了。
圆荷便道:“就要让他们大吃一惊才好呢,先前他们嘴里背后是什么态度,即便不说也是能想见的,也只姑娘大度不和他们计较罢了。”
“若要计较怎么计较得过来?”祝春时失笑,“那么多人呢,都说法不责众,如今他们有了眼力见知道一二也就是了。”
她说着看了看春容,“茱萸呢?”
春容道:“也都采买好了,且先种着,等那日需要的时候再折下来,否则怕不好看。”
祝春时点点头,想起来什么,“做二十来个茱萸囊,到时候先给他们佩在臂上,勉强爬那个地方也算是登高了,总不能缺了。”
茱萸囊就是装着茱萸的小口袋,重阳登高时佩在手臂之上,用来辟邪,也算是重阳旧有的习俗了。
春容笑着应了,“那我去找绣娘赶紧做上些。”
等一时人都退下了,连圆荷也都去订购菊花酒,就只剩下泻露还在身侧,她将小几上的杯盏都收拾了下去,见祝春时坐在榻上看书,也拿了扇子坐在旁边的脚榻上扇风。
泻露百无聊赖的看着团扇上活灵活现的芍药,突然道:“姑娘从前都不大在意这些的,怎么现在这么重视重阳了?”
祝春时闲闲翻过一页书,懒洋洋的,“咱们离开京城多久了?”
“将近五个月了。”
泻露暗想,这日子便如流水般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当日刚出京城时她们心底还有些恐慌,亦或者觉得不方便,来到远安后也只觉得哪哪都不好,但后来也逐渐习惯了。毕竟这里只有姑娘姑爷两个主子,事情不多规矩也不多,还能外出走走逛逛,去书院教学生认字读书,哪里不比从前好,竟是让她都险些忘记时间了。
“今年的端午因为赶路的缘故没能好好过,后面的七夕也因为万家过得糊里糊涂的,便是中秋都耽搁了,接下来的重阳当然得仔细慎重些了。”
“况且,”祝春时笑盈盈的,“今年喜事多,虽说我如今不在京城,但我心里也高兴。宴上的事情,你和圆荷多注意着些,别让不起眼的人混了进来,坏了我的宴。”
“姑娘放心,我定然仔细盯着,凡是眼生的都不让靠近。”泻露忙道,转而却又想起来一桩事,“那位愫姑娘身子已经大好了,姑娘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祝春时一怔,方才想起后罩房那边还住了位愫姑娘,当日怜姐儿偷拿到万老爷的账本记录做了呈堂证供,后续俞逖审案也算得上有惊无险。
万家败落后,万老爷和万玉轩入狱,万家大半家产没入官府,只余下家中女子的嫁妆和些许祖产,万家剩下的几个儿郎都是没什么太大本事的,在陈太太的手腕下,分了点家财给庶子自力更生,他们一家子则是搬出了阳关巷,另找了户宅子住着,万家七八两位姑娘也勉强跟着。
至于怜姐儿,则在当初案子结束后就被俞逖派人保护了起来,如今暂时和周端年她们住在书院旁边的宅子里,也算安生。
“解了身契送她出去和怜姐儿一起吧。”当日抄没万家,就搜出来了她们姐妹俩的卖身契,俞逖按照约定恢复了怜姐儿的自由身,祝春时也不愿再和她们纠缠,“再问问她们是什么打算。”
泻露微愣住,反应过来后,“姑娘未免太好心了些。”
“她受了这顿苦头,也算是自作孽了,还要做些什么?难不成把她们姐妹打死?”祝春时笑道,“日后没了万家,又得罪了陈太太,也靠不住陈家,她们两姐妹的路就全靠自己走,是要自力更生还是攀附他人,全凭本心罢了,和我们有什么干系。”
“只怕她们又将目光放在姑爷身上才不好。”
“若真是如此,那可是撞了南墙也不知道回头。”祝春时摇头,但她自己也有成算,俞逖已经明确拒绝过两三回,若她们又起了心思,便是自己出手的时候,只是这会儿,还不必杞人忧天。
“你叫个婆子去那边守着,别的不用多做。”祝春时慢声道。
泻露见状,暗自皱了皱眉,怪自己没眼力见,好好的提她们做什么,反惹得自己姑娘情绪也低了许多,因此得了话后忙应了下来,仍旧专心打扇,顺便借着光偏头也看两眼祝春时手里的书册。
重阳这日,祝春时辰初(早七点)就起身,若非有要紧事,她向来要到辰正二刻亦或者巳初才起,俞逖从不在这上面说什么,甚至巴不得他下值回来时还能抱着人睡个回笼觉,因而这日起得稍早些时,他还有些诧异。
“不是都吩咐下去了,怎么还这么早起?不如再睡会儿,我去前面点个卯就回来叫你。”
“这可算得上我头一回设宴,自然要重视些。”祝春时撩开肩上的长发,接过递来的外衫,她见俞逖已经洗漱好,忙让人出去了,“你也快去上值,今日不许出纰漏。”
俞逖含笑,自然明白这次宴会的重要性,见祝春时已经回到碧纱橱内更衣洗漱,只留下一扇橱门给他,只好高声和她说了两句,才急急忙忙走了。
祝春时洗漱后将事情一一吩咐下去,除却泻露还跟在她身边外,其余人都忙得不可开交。她敛眉想了想,索性也出门往设宴处去,出门时刚好碰到过来的张秀秀和周端年洪青黛几人。
祝春时笑着让周端年上前,自从万家的事情查出来,周家当初的罪名自然而然就被洗刷,周端年没了家仇,便一心带着小六在书院里读书做活,近来脸色还比从前好了许多。
“怎么一大早就过来了?不是说了未时去都使得吗?”
洪青黛笑,“好歹也是县令夫人头回办宴,哪里能真等到未时再去?我们几个怕你忙不过来,打算来瞧瞧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周端年和张秀秀紧跟着点点头。
祝春时抿着唇笑,“你们来就好了,哪里有什么忙,我正好准备过去,你们随我一道?”
洪青黛笑看着张秀秀和周端年,摊了摊手,“我说吧,定然是诸事妥帖得很,偏你们不放心,催着要过来搭把手。”
张秀秀摆手,颇有些不好意思,周端年亦然。
等她们来到小山坡的时候,已经快到巳时正(十点),春容双燕已经领着几个的干活的小厮婆子将褐色粗布铺在了地上,还有用马车运上来的桌椅软垫等物,也都一一摆在了各自的位置。
张秀秀抬头看了下天,今日并不是很热,在这个小坡上还有阵阵微风吹拂,“今日天色好,想来节宴定然顺利。”
周端年学着她的动作,将手掌放在额上,朝着天空和远处都望了望,“秀姐姐,你怎么看出来的?”
张秀秀轻捏了她脸蛋一下,“我从小跟着我爹娘在地里干活,久而久之也会看一点天色,只是不大精通罢了,要是换了经年的老农过来,连着后面几天也能看出来。”
不远处的绿浓带着几个小厮将采买来的二十几盆菊花摆在四处,任凭谁从席位上抬头看去都能瞧见朵朵盛开的秋菊。除此外折下来的茱萸枝也被放在了席上,至于茱萸囊则是给了小厮拿着,守在下面,来人便递过去,好佩戴着登高。
“糕点酒菜螃蟹都是吃食,且都仔细保存好了,等客齐了咱们再上?”冯嬷嬷过来问话。
祝春时颔首,“宴上大多都喜欢歌舞,但重阳不好载歌载舞的,多备些酒水,另外找两处能远眺的地儿也布置些,也能让大家走动看看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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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处本就不算高,若是要远眺,那必然会看见张家村,如今稻子都被收割干净,只余茫茫一片稻穗遍布的农田。
圆荷刚好过来,当即就道:“早就吩咐下去了,在那边已经布置好了,还叫了两个小哥扎了简陋的栏杆,几根绳子紧紧绑在树干上。”
祝春时顺着她说的方向看过去,栏杆上也不知是谁出的主意,还扎着山野间开遍的野花野草,翠绿欲滴盈盈一片,其中自然也夹杂着茱萸和几朵绽放的菊花,虽说不是精美富贵,但也别有一番野趣。
张秀秀在旁边看得咋舌,拉着洪青黛的袖子小声道:“我原以为设宴是件很麻烦的事,但如今看着却觉得简单。”
洪青黛笑道:“你想的是亲力亲为,什么都自己上手,摆设酒菜,包括这茱萸囊,”她指了指臂上刚配上的布袋,“都要自己做,那必然是累得不行的。但你祝姐姐却不是,她手底下丫鬟婆子小厮一溜排开,足足有十几二十个人,只消吩咐下去,一人做一件事,那就简单许多了。”
张秀秀若有所思,她从前不过是农家女,哪里能有这些见识,后来被抢进庄家,也是恨不得立刻死了,故而没在意过其他,也只有在书院和现在,才算是长了些见识。
洪青黛察言观色,注意到她眉眼间的意动,微微蹙了眉,又笑着道:“再者说了,祝夫子可是官家教养出来的姑娘,从小管家理事不知学了多少,设宴赴宴也不知去了多少回,做这些事自然易如反掌。”
周端年站在旁边听见这话,忙不迭的点头,“祝姐姐很厉害,什么事都做得好!”
自打周家沉冤得雪后,周端年便一心觉得祝春时俞逖二人是大恩人,说话那是句句都捧着夸赞,俨然是头号追随者。
洪青黛见她稚语真心,笑着揉了把,“这么会说话,怎么不去你祝姐姐跟前说?”
“祝姐姐说我说得太多了,让我日后好好说话,不准再动不动就夸。”周端年听见这话时很是郁闷,然而却拗不过祝春时本人的意见,只好停下了这等行为。
张秀秀回神,看了眼前面被几个丫鬟围住的祝春时,又看了眼周端年和洪青黛,笑道:“我自然知道的,祝夫子容色出众,又有才华,家世也好,也有魄力,和县令大人感情也和睦,寻常人但凡有一样就已经很好,怕是三四个都及不上她。”
洪青黛轻嗯了声,从路过的春容那里要来三支剩下来的茱萸,给了周端年和张秀秀一人一支拿着玩,“你说得对,有些事情是天生的,强求不来。”
“对了,上回我去正北巷子那边给人出诊,恰好碰见了唐太太,她想来是知道我在书院里教书,还问我你如今好不好?”沉默片刻后,洪青黛仿佛不经意地说道。
张秀秀先是一愣,随即脸色有些不好,抿着唇不知道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