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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人证

八月十一。
俞逖在县衙公堂开始审案,开始之前,已经派人去往万家叫来万老爷,以及住在后院的周端年。
县城里这两日都在宣扬万家之事,和当初的蔡泰以及周家的事关联在一起,引起了绝大多数百姓的好奇心和疑惑,因此这日天还没亮时,就已经有百姓陆陆续续的出门来到县衙等候。
等到衙役开了大门,他们也就顺理成章的挤在门口,视线穿过长长的甬道,落在公堂上的正大光明几字上。
祝春时这日也坐不住,特地带着人来到后面的师爷房,距离公堂极近,前面的声音稍大些就能听见在说什么。
俞逖还从护院里挑了两个有眼力会说话的混在人群里,以免万家那边有人浑水摸鱼搅和民心。
“带万逸致。”
万老爷被衙役带上来,因案子还没定,因此他身上没有脚铐手链,依旧是锦衣华服的笑面虎,面对着俞逖等人也不见什么颓色,恭恭敬敬的行礼。
“万逸致,现在有人要状告你勾结奸人谋财害命,你认是不认?”
“草民不认。”万老爷脸色不变,看向公堂之上的俞逖,掷地有声道:“草民行商数十年,不敢说私德无亏,但大节上却无二话,谋财害命这种事从来不敢想不敢做。”
俞逖也不奇怪,顺势看向旁边站着的周端年,“你说要告万家谋害,除了猜测外,可有人证物证?”
周端年小小年纪第二次上公堂,虽然之前有过一次经验,但这回明显要比上次更重要些,不免就有些紧张,在俞逖看过来的时候她没能及时反应,呆愣半晌后才点点头。
“民女有,民女前段时间找到了一个人,从前是我们周家的二管家,也负责生意上的往来,当年出事后他就没了踪影。”周端年一字一句道,“但前段时间有人说他在老家待着,如今已经做了地主发了财,民女心生疑惑,所以偷偷去看了看,发现果真是他。”
万老爷本不把周端年放在眼里,不过是个毛都没长齐的丫头,便是想治他的罪也是痴心妄想。但听见这番话后,他的眼皮子不禁抖了抖,嘴角的笑意也有些不保。
“此人和案情有何关联?”俞逖提醒了声。
周端年道:“他当初是负责荆州府的那桩生意,也就是万家输了的生意。”
俞逖看向门口的衙役,示意把人带上来。
那管事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看起来憨厚老实的长相,想来是这两年锦衣玉食,大腹便便,被带上公堂的时候神情有些慌张。
“草民见过大人。”王高义左右看了两眼,在看见周端年的时候他脸色没什么变化,但瞧见万老爷时却有一瞬间的不自然。
“王高义,现在有人状告你勾结外人谋害主家性命,你可认罪?”
王高义脸上的肥肉抖了抖,顿时伏在地上,“大人,草民万万不敢,当初,当初那是周家人勾结了匪盗,后来被蔡县令判决,与草民无关呐!”
俞逖本来也没指望这些人老实承认自己的罪名,因此听见辩解也不觉得奇怪。
“你胡说!”周端年人小气性却大,半点忍不了有人污蔑她家人,立时喝骂,“当初分明是你,趁我父兄不注意的时候潜入书房放下书信来陷害他们。”
王高义被骂得一激灵,这才将注意力落在周端年身上,他仔细辨认了半晌,才从周端年的眉眼中找出点痕迹,心怀忐忑的询问,“是姑娘吗?”
周端年脸上怒气不止,并不回答他,然而也正是这样的态度,反而更加让王高义确定她的身份。
“姑娘,真的是您?这两年您都去哪儿了,当初周家出事得急,我本来想老爷对我有大恩大德,合该照顾好大奶奶和姑娘才是,但后来却始终没找到您二位,没想到如今居然在这里遇见了。”
王高义一面说一面抬手抹泪。
“看来果真是老天有眼啊,让我找到姑娘,就算是有朝一日见到了老爷太太,我也算是有了交代。”
周端年昔年也曾经在家中见过王高义,他是周家除了周老爷和大少爷二少爷大管家以外的第五人,和周家半数的生意都能扯上关联,也是周家上下都十分信任的人。
否则周端年不会这么多年都没怀疑过他,直到俞逖拿来了万家的账册,上面明晃晃的写着他的名字。
就为了五千两银子,赔进去了周家五六条人命。
大抵是因为周端年一直没说话,反而双目如火瞪着他,王高义滔滔不绝半天后好像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姑娘,您是怀疑我勾结外人害死了老爷太太吗?”王高义颤着声发问,“天地良心,我绝对没有啊,当年的事我也觉得突然,老爷和大爷二爷入狱,走投无路之下太太让我去她娘家搬救兵,但没想到我刚出城就被人打晕了,等我醒过来回来才知道,老爷他们在狱里畏罪自杀了。”
他哽咽着道:“我不肯信,只觉得是自己做事不力才害死了老爷,原本想去县衙给老爷他们收敛尸骨,但没想到又去晚了一步,那之后我就在城里寻找姑娘和夫人,但找遍了都没看见,不得已之下,我才离开了县城,回到老家安顿下来。”

“但这两年,我始终在派人找姑娘您啊!”
周端年听得手都几乎颤抖了起来,她现在只觉得王高义面目可憎,嘴里的话没有半点可信度。当初她和母亲大嫂被赶出周家老宅,身边是还有几个忠仆服侍的,但凡对方真的有在城里找过他们,就不会一点风声都没有。何况她母亲死得惨烈,如果他真的有心,仓皇之下的他们难道真的能一点痕迹都不露吗?
“你说你在找我,可我却找去了你所在的镇子,你在镇子上做起了生意发家致富,是远近闻名的有钱人,周围人都说你这两年到处做生意,但从没踏足过远安一步,这就是你所谓的找我吗?还有,你做生意的本钱是从哪里来的,是不是当初有人收买你陷害我父兄?”
王高义没料到对方居然去找过自己,脸上很快闪过一丝阴霾,若非俞逖视线一直落在他脸上,估计也注意不到这点变化。
“姑娘,我,”王高义声泪俱下,“我以为姑娘和大奶奶已经不在远安了,毕竟这里是个伤心地,所以才想着去周边其他地方找,却没想到就是这样才错过了。”
“本就是我的问题。”他摇了摇头,很是伤心的开口,“姑娘想怎么怪我都行,是我辜负了老爷太太的大恩,但我绝对没有背叛周家!”
“那本钱呢?你别告诉我是这么多年你攒下的银子?”周端年质问道,“你做管事的月钱是十两银子,一年下来一百二十两,但你家中还有父母在,总要花销,你在周家做了大约十年的管事,也就是一千两。你在镇上买的宅子买的铺子,远远超过一千两,还有做生意的资金周转,这些钱根本不够。”
周端年当初人小,很多事情根本记不清,但对于王高义这个常来家中又逗过她的叔叔,她总是有印象的。
王高义似乎被周端年伤透了心,听到这几句质问倒是心平气和的,朝着俞逖拱手解释道:“大人,草民做生意的本钱就是多年的积蓄,姑娘说我的月钱不够,那是因为她只算了我做管事时候的银子,我在做管事之前,还在周家做了将近十五年的下人,我从十岁就去周家了,后来得蒙老爷看中,才一步步做了管事,期间又有不少的赏赐,我还能从生意中抽些油水出来,镇子上的开销也少,才得以做起来。”
俞逖听了半日他们的辩驳,到这里之后,周端年明显想不到其他的话来进行质问了,王高义上来就对着她说了一番忠心之语,公堂之上一副忠心不侍二主的模样,字字句句都是一片苦心,随后又将银子的去路解释清楚,以周端年的心性年纪,她只能哑口无言了。
果然,周端年无话可说。
万老爷突然道:“大人,这是他们周家的事,按理来说和我万家无关,但贤侄女却说这是证据,也就是贤侄女认为当初是我万家收买了王管事,对周老弟进行陷害,是吗?”
俞逖颔首,“的确如此。”
“简直荒谬!”万老爷忍着怒气道,“我知道贤侄女一直认为当初的事是陷害,这是人之常情,谁也不愿相信父兄是这样的为人。但我行的正做的端,绝没有如此行事,别说就是一桩生意输了,就是再输掉两桩三桩,那对我万家的影响也并不大,我为什么要铤而走险的去陷害周老弟,还要杀人灭口?”
“这也是本官无法理解的事情。”俞逖慢条斯理道,从手边的盒子里取出一页纸来。
“给他们瞧瞧。”俞逖递给身边的连江,示意拿下去让二人看一眼。
连江奉命下去,将那张写明了万家贿赂蔡泰收买王高义的账簿摆在二人面前。
俞逖不紧不慢的开口,“万老爷既然口口声声说不至于,那这上面为何会记录着你送给了王高义五千两白银?你们一人是万家当家人,一人是周家管事,私底下为何还会有往来,一出手还是五千两的数目,万老爷可别说你这是家里银子多了没地方花特地来做慈善的。”
万老爷被这话噎住,看着拿出来的东西闪过惊讶,所幸还稳得住,顷刻之间就恢复过来。
王高义那边方才还在大气凛然,这会儿见着这东西就像见了鬼,先是不可置信的看向万老爷,随即反应过来,又看向上面的俞逖。
“王管事看起来好像很惊讶?似乎是觉得本官不应该有这个东西。”俞逖微微笑道。
“这,”王高义语塞,“草民不敢。”
俞逖收起笑,“敢不敢,王管事和万老爷还是先解释这五千两究竟是怎么回事吧,还是真的如周家姑娘所说,这是你们暗中勾结收买的银钱,也正是因为这五千两银子,王管事才铤而走险将伪造信放进周家书房,致使周家入狱惨遭杀害!”
“这……”纵使王高义再巧舌如簧,一时也没想到俞逖能拿出这种东西出来,“说不定这才是伪造的,就是为了陷害我和万老爷!”
万老爷脸色隐隐有些灰败,从看见这张账册开始,对于俞逖这次的反应和行为在心里就有了些猜测。

“是不是伪造的,万老爷应该清楚。”
万老爷苦笑了下,“上面有我万家的印章,看起来的确不是伪造,但印章这个东西却不止我能拿到。”
俞逖轻轻挑眉,证据确凿之下,这是想嫁祸出去了?
“印章至关重要,犹如官府的官印,非寻常人见不到拿不到。你这话是在说万家的人偷拿了印章,故意收买王管事然后陷害周家?”
万老爷心思急转,若是没有这纸记录,他自然可以不认账,但有着万家印章的存在,王高义的身份存在,就不是那么好抹除干净的。
然而,他猛然抬头,“草民知道了,当初那桩生意草民的确不曾放在眼里,但那时候乃是草民的长子负责此事,他输给周家后,我无意间说过他两句,也许正是由于此,才导致他生了邪念,收买了王管事,想要报复回去,但他绝对不敢有杀人害命的心思。”
王高义早在账册记录拿出来的时候神情就有些撑不住,听万老爷承认并非伪造后更是难看,如今见他推给万大少爷,忍不住惊讶的转头看去。
不过万老爷却没工夫顾得上他,“还请大人明察,这件事草民委实是不知情。”
俞逖示意平明去牢里把万玉轩提过来。
大约半盏茶,万玉轩灰头土脸的被平明提溜过来,还没来得及从看见他爹的高兴中回过神,就听见上面惊堂木的声音。
“万玉轩,现有证据证明你们万家收买周家管事,意图陷害周家,你认不认罪?”
万玉轩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最近本就在牢里被熬鹰熬的快受不了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都被他秃噜了个遍,如今被带出来照着阳光,神情还恍惚着,一口大锅就扣在了头顶上。
“冤枉啊大人,草民从来没收买过什么周家管事啊!”
俞逖朝着连江抬了抬头,示意把账册记录给他看,万玉轩愣愣的看着上面记载的东西。
“谁是王高义,我不认识,这钱不是我给的!”那上面就两笔账,蔡泰他自然清楚的,至于后面姓王的,虽然有些耳熟,但他一时间还真没想起来。
“混账!”万老爷先发制人地呵斥道,“当日你输了生意心里不快,从账上支了许多银子不知道去做什么,我本无意管你,但没想到你居然敢去收买周家的人,事到如今账目都摆在你面前了,还不认错!”
万玉轩被他爹吼得愣住了,这段日子他本就吃了许多苦,从前养尊处优的就是手指破了个口子,府里上下也要被扰得鸡犬不宁,最近却是吃得不如猪狗,整日整夜的不能睡觉,如今脑子还混沌着,就被他爹上来骂了先一顿,还非说他拿了银子收买别人。
他可不是什么软和性子,说不认就是不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