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俞逖听到这话有多震惊,就说平明都有些无法理解万家人的想法,这究竟是怎么敢的?
“恢复良籍了吗?”
俞逖即便事先有过预料,却也没朝着这面去,因此惊讶过后就想到了关键点。
怜姐儿茫茫然,“好像没有,我和愫姐儿没有拿到卖身契。”越说她就越肯定,语气也重了些,“对,就是没有。我们进了陈家之后就被养在院子里,偶尔陈老爷会过来瞧瞧,请了师傅来教导琴棋书画和房中术,平日里也不见外人。”
“也就是说,你们如今还挂着青楼女的贱籍身份。”俞逖听了半晌得出结论,陈家只是把人带了回去调教,名姓却依旧挂在青楼下,能够随时脱手送人。
至于养女,则是个对外的说辞罢了,和扬州瘦马并无什么区别。毕竟要攀附权贵的时候总不能直白的说从青楼妓院里给挑了个美人,挂上名号说成是自家的,有什么好处也能拿到手。
“简直欺人太甚!”平明咬牙道,他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俞逖的意思,自古以来良贱不得通婚,更别说俞逖如今还是官员,更不得狎妓宿娼,违者丢官去职都是轻的。
若他真把持不住收用了这二女,无疑是个现成的把柄送人,抖落出来闹大官位都得丢了,日后可不得只能听他们的话吗?
“怪不得万家三番两次把你们两姐妹往我跟前送。”俞逖不怒反笑,“原来谋算之大,远超常人所能想到的。”
怜姐儿从被卖入青楼时就知道自己命若浮萍做不得主,因此只能乖乖听话好换得几天好日子过,后来去了陈家,大概也能猜到日后是家妓一流,同样不敢反抗,甚至还见识了许多金玉富贵。若非陈老爷盯得紧,她们两姐妹早就被垂涎欲滴的陈家几位少爷收进房中了。
后来到了远安,看见俞逖形容,又知他的身份,远比素日所见的男人要好,便不由自主的动了心神。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来把人拿下,日后能做个官家的妾侍姨娘,就已经算是她们姐妹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了,但没想到最终落到这个地步。
“大人,之前是我自甘堕落,但那也是因为万陈两家逼迫我不得不做,我一介弱质女流,没有本事也没有靠山,只能按照他们说的做。”怜姐儿说着便落下泪来,手脚并用的爬到俞逖身前想去抱他的脚。
俞逖侧了下,用目光制止她的前进,冷声道:“和我有什么关系?你沦落青楼不是我害的,现在关进大牢也不是我推动的,陈家万家的谋算,即便今日不是我,来日你也总要付出代价,难不成你觉着他们两家会做大善事白养着你吗?”
若是春时在这里,说不得还会因为这几滴眼泪而心软。但他冷心冷肺,也没什么仁善之心,不愿意将多余的感情投注到这些人身上来。
“怜姑娘,你最好还是别在我面前哭,也别做出这副不得已的模样来。这件事,我才是最大的受害者,被你们下药,落入水中,这会儿还得收拾烂摊子。”
怜姐儿噎住,眼泪欲落不落的。
“下药是你们的主意还是万家的?”俞逖毫无怜香惜玉的想法,径直问道。
怜姐儿见他始终不上钩,终于歇了心思,抬手抹了泪,一抽一噎的开口:“万老爷的主意,他说上回万家的宴会,大人说不得是嫌弃那些人是歌舞姬不干净,再加上夫人也在,好歹要顾着些。所以这回在船上,我们姐妹不仅干净还知情识趣,夫人也被陈太太她们牵制住了,定能让大人您满意。”
她抹了泪,规规矩矩的跪在地上,“万老爷还说,您年轻,从前又都是在京城,有些东西许是没尝过没见过,所以才正经又守礼。等您尝到了这其中滋味,说不得就会食髓知味了。”
平明听到这里,早按捺不住心里的恶心,当即朝着地上呸了声:“什么老东西,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想出这等龌龊下流的招数想要让我们爷就范,无耻之尤!”
俞逖轻笑,心里却有了别的主意,他蹲下身,看着怜姐儿,“你是想要自由,还是富贵?”
怜姐儿怔住,她愣愣的看着俞逖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直到在那双眼睛里察觉出来一丝不耐烦的情绪后,才突然道:“富贵,我要富贵!”
自由于她毫无用处,她从六七岁就卖入青楼开始,就没在衣食上吃过苦,后来进了陈万两家,也是锦绣里堆出来的,她才不愿意重新去过幼年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
她看着俞逖,心惊胆战的道:“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你也看见了,我两袖清风,一贫如洗,如今还只能住在县衙后院,没别的地方可以去。”俞逖仿佛真心实意的在为她着想,“但我可以给你出个主意,保管你日后锦衣玉食。”
怜姐儿手捏住衣角,忍住心里的害怕,“大人想让我做什么?”
俞逖起身,笑了笑,“聪明,就是要你做什么。”他在屋子里走了两转,“你既然是做这个的,那想必伺候谁都是愿意的。过两日我会找借口将你放出去,我要你回到万家,爬上万家老爷的床。”
怜姐儿心里一紧,抬头紧张说道:“大人,陈太太为人最是手段狠辣,万家的姬妾都被她收拾的服帖,别说是万老爷了,就是万三爷,我但凡给了个眼神过去被她知道,都得吃一顿申饬。”
“这么说,你是打过万家人主意的。”俞逖说得几乎要笑起来。
怜姐儿脸上羞愧,低着头回答:“万三爷是个没多少心机的,三奶奶人虽然泼辣妒忌,但只知道和三爷拌嘴吵架,并没什么手段。我和愫姐儿原本以为在大人这里没希望了,所以将目光放了过去,但没想到陈太太却看这两个儿子看得紧,她厉声警告我们,我们不敢再起旁的心思,只好听从吩咐在身上涂了些助情香,借着给大人敬酒的时候让您闻到。”
俞逖也猜到了,事到如今他并不在这件事上费心,“既然如此,那你就用同样的法子对付万家老爷。”
怜姐儿着急,慌不择路的就想要去扯俞逖衣角,被他避开后倒在地上,“我......大人,陈太太那里,我怕前后脚的功夫,我就被她打杀了。”
“不用担心,你明面上还是陈家的姑娘,姑侄二人共侍一夫,传出去也是件美事。陈太太再如何凶悍,万家能说话管事的还是万老爷,只要你哄得了他,还怕陈太太吗?”
怜姐儿有一瞬间的心动,毕竟当初她和愫姐儿不是没有这个心思,只是身家性命都握在陈家手里,投鼠忌器之下不得不息了打算。
“好,但我还有个请求,希望大人能答应。”
“你说。”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求大人帮我拿到卖身契。”怜姐儿壮着胆子道,“我虽然贪慕荣华富贵,但却不想再做一个妓子,连自身去留都把握不了。”
俞逖挑眉,这于他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但他记仇,便也不想轻易就答应了,“可以是可以,不过你最好守口如瓶,今日这间屋子里的话,要是被旁人知道,怜姑娘就得小心自己的性命了。”
他看着怜姐儿笑了笑,“不要以为到时候攀附上了万家,就可以随意背信,你的价值和本官对万家的价值,是天壤之别。只需要一句话,你的血不用沾到我的手就会被放干。”
怜姐儿咬唇,“我知道,大人放心。”
“嗯,到时候我或者我夫人会出现在你面前,你将这件事说出去,有陈家这层表皮在,万家势必要给你妾侍之位,一应流程都会过县衙的手。”
怜姐儿听到这里微微放心,当下也不敢再起其他的幺蛾子。
俞逖见她没话可说,吩咐平明留下来处理后续,他则往后院过去。
祝春时这时候早就起身,但见前边俞逖那里没传话来,反倒听说有人去书院请了洪大夫过来。
春容去打听了片刻后回来,俯身在祝春时身边。
“姑爷去请了那日船上的老洪大夫过来给大牢里的人看病,老洪大夫又让去书院请小洪大夫来打下手。”
祝春时从妆匣里挑了只珍珠簪在发髻上比了比,觉得尚且入眼就递给了身后梳发的泻露,闻言嗯声,“他们是祖孙,上回咱们不就知道了?叫来帮忙也是应该的。”
“可打听到其他的了?究竟是谁出了事,姑爷又什么时候回来。”
春容道:“没打听出来,个个嘴巴都闭得紧,平明连江也没见着。”
祝春时略想了下,若是寻常事不至于上下都瞒着,想来牢房里能惊动俞逖的,也只有万家那几个人了。
“那就不必往前面看了,你去二堂那边瞧瞧,看看其他人是什么状态,若是个个都忙得很,就别问什么,赶紧回来就是。”
春容哎声去了。
泻露替她挽好发髻,朝着铜镜里道:“该摆饭了,冯嬷嬷昨儿还说新做了两道吃食,想给姑娘尝尝。”
祝春时起身到外边坐着,接过茶喝了口润舌,含笑,“让嬷嬷别折腾这些,她养好身体打打下手就是了,可别累着。”
圆荷同巧莺端着早膳进来,乍一听见这话,对视一眼后纷纷笑出了声,“姑娘,冯嬷嬷腿脚可利索着,每日里都要拉着婆子上街买菜,周围的菜农都认得了,一日下来也不觉着累,精神好得不得了。就是我们几个,有时候都比不上这个兴奋劲儿。”
祝春时也笑,“驿站那边可有信差过来?京城也该送信来了。”
俞逖甫一进来就听见这话,她们主仆几个倒是欢乐得很,他的心情也由刚才的阴沉转好了些。
“还没,估计路上耽搁了,也就这前后几日的工夫。”
泻露圆荷几人见状,齐齐福身行礼,又知道姑爷在,一概是不用她们几个服侍的,因而低声朝祝春时说了句,便匆匆出了门守在廊下和耳房听候吩咐。
祝春时闻声回头,忙不迭的起身上前来扶他,又细细打量了一番脸色,将他周身都看了个遍,才稍稍放下心来。
“前边怎么了,闹得你天没亮就去了。”
俞逖按着她坐下,瞧见桌上的东西,一面给人端了碗莲子羹,一面细声解释:“衙役里有内贼,给愫姑娘下了毒,今早毒发所以我让人去请了洪大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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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春时吃了口,若有所思,“人怎么样了,救回来了吗?”
“洪大夫妙手回春,性命没什么大碍,就是得卧床一段时间。我索性告诉那位怜姑娘,她的姐妹被万家毒害了。”俞逖一到早上也没吃东西,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先用了两口桃穰酥,勉强填了下胃,才端着碗清淡的豆腐羹用。
祝春时疑惑的嗯了声,看向俞逖,“你这是离间计?”
“离间、攻心,双管齐下。”俞逖冲着她颇为得意的笑,“性命危在旦夕,有脑子的都会知道怎么选择,刚刚才策反,已经准备打入万家后宅了。”
“需要我做什么吗?”祝春时点点头表示对他做法的赞扬,又想起什么来,“她们的身份,你问了没?”
“问了,清吟小班出身,并且被带回陈家养了四五年,对外都说是养女,也称得上是陈家那边的姑娘,但至今没脱贱籍。”已经过了刚知道消息时的震怒,俞逖说出来的时候就显得十分平静。
“无耻!”祝春时想明白后怒骂,执箸的手猛然拍在桌上,倒把俞逖给吓了一跳,忙放下羹碗去查看她的手。
律法有云:凡官吏宿娼者,杖六十,媒合人减一等。若官员子孙宿娼者,罪亦如之。
祝春时一时之间只觉得自己之前对于万家太过于温和,即便猜到怜愫非陈万两家的姑娘,却也没想到身份居然如此危险,但凡有一点差错,俞逖此时便不能好端端的坐在这里。
“真应该找机会给万家人一点颜色看看,欺人太甚!”祝春时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
俞逖见她手上并无红痕就放了心,不想听见这句话,觉得很是难得,毕竟对方向来温和,凡事也讲究道理,不爱仗势欺人。如今气到这个地步,还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可不是稀罕事吗?
“且等着,过几日我放人出狱,那时万家的好戏才算开始,有咱们出气的时候。”
祝春时看他胸有成竹,便知是已经有了打算。因万家所作所为俱让人不齿,她也起了看好戏的心思,只等着那边自食恶果,好泄了今日的心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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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法有云:出自大明律。
狎妓pc这种事官员明面上是不能有的,当然暗地里没被发现的话,别人也管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