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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七夕赴宴

七月七日,云水河边。
凡逢节日,市井必定三两汇聚摆摊贩卖,以期游人如织,赚些微薄银钱度日。再加上这日又遇七夕佳节,申时末起,县城几条地段稍微好些的街道就已经摆摊开始吆喝,更有年轻女子,皆着新衣上街游玩,头挽红绳,手持荷叶莲蓬,十分俏丽多姿。
祝春时不知从前远安县城逢节是何等景象,但经俞逖这几月来励精图治,衙役也个个收敛秉性不再冲撞索要银钱,如今长街上再不见当初凋敝的模样,反而有了几分闹市的雏形:每走几步就能看见一家店铺开门,掌柜小二脸上也不见愁苦之色;稍微开阔一点的地方也聚集了一堆杂耍技艺,围着三三两两的人观看;放眼望去,也能看见抱着稚童的一家人说笑聊天。
一路走来,看见种种场景,俞逖提起来的心也微微放下,“总算有了点成效,不枉这些日子的辛苦。”
“六哥每日里案牍劳形,不是走访村镇,就是翻阅县衙账簿名册,又严刑压着县城里的地痞流氓,若是这样还没点成效,那才是奇怪。”祝春时也随波逐流,从街边小摊上买了支荷叶拿在手里。
听她这么说,俞逖不免想到这些日子没多少时候陪她,隐隐有些心疼,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在看见祝春时脸上笑容的时候顿住,最后只能道:“宴会还有些时候,我们再走走?看有没有什么想吃想玩的。”
一会儿的船宴于他们二人来说不亚于龙潭虎穴,想必吃东西也不敢随意下嘴,不如这会儿填些肚子来得好。
祝春时想了想,“也好,县丞他们是一会儿过来?”
俞逖借着袖子遮掩去牵她的手,闻言嗯了声,“约好了时辰,酉正时分到。”
这会儿不过申时末,距离酉正还有半个时辰,云水河就在眼前,万家的那艘船也在不远处,他们略走动半晌不会延误。
“鱼包子,皮薄馅大又好吃的鱼包子——”
“松糕,又香又甜的软糯松糕,走过路过都来尝一尝嘞。”
“山药拨鱼,甜津津的拨鱼,都来看一看瞧一瞧啊!”
四面八方的吆喝声都在一瞬间进入耳中,祝春时抬头看了看,拉着俞逖往一家游人较少的摊子过去。这家摊子较别人要稍微大些,支着四张桌椅,前面是忙碌擦汗的夫妻俩,但却只有零丁几个人光顾。
俞逖飞快扫了眼,见他家摊子前有块木板立着,写有“藏鸡”二字。
给自家男人擦汗的妇人瞧见有客,忙抹了把手走过来,“郎君夫人要尝尝我家的吃食吗?”
“老板,这藏鸡是什么意思?”祝春时找了张最为干净的桌子坐下,俞逖也紧随其后,泻露连江等人则是站在外面。
妇人先是看了他们两眼,再是笑道:“夫人怕不是我们远安的吧?这藏鸡早在县城里有了声名,原是将还未孵卵的母鸡整只去骨,再把鸡肉剁成泥状,调好味道,再把肉泥塞进鸡身,用针线缝好切口处,最后用水煮熟就好了。说起来倒与所谓的叫花鸡相似,只是不用荷叶泥土,只吃个鸡肉本身。”
“原来如此,不知道是怎么卖的?”祝春时不大爱吃鸡肉,但今日遇着新奇的做法又想尝试,看了两眼俞逖后,也不等他说话,直接问道。
俞逖摸了摸鼻子,有些哑然,已经做好了收拾剩余鸡肉的准备。
妇人笑容更甚,“我们这里是以斤两卖,因是整只鸡做成,再配以调料等物,因此一斤要二十五文,一只藏鸡大约三四斤,也就是一吊钱,稍小的则两斤左右,五十文。”
祝春时心内哗然,怪不得此地客少,市面上母鸡不过十来文钱一斤,一只鸡大约三四斤,也就四五十文钱,到这里就翻了倍,寻常人谁会舍得来吃。
不过她却也没离开,好容易遇上一回节庆,又是吃个新奇,便是花上一吊钱也没什么,因此便冲泻露点了点头,泻露从荷包里摸出一吊钱递过去,“要个四斤的。”
鸡肉都在是锅里焖煮着,好方便来人随时能吃到,因而祝春时这话刚落,老板娘便笑吟吟的过去,从锅里挑了只个头稍微大些的藏鸡,用小刀轻巧的将线挑开,再以碧绿荷叶铺在盘上,鸡肉在盛在荷叶之上,随后端了上来。
鸡肉焖煮的恰到好处,刚取出来热气腾腾的,又因师傅的手艺看起来也好,因此香味微微弥漫。
祝春时拿筷尝了口,不腻不柴,调料里应该放了些番椒,吃起来微辣,但很是爽口刺激,即便她吃不得辣,也忍不住多用了两口。
鸡肉甫一入口俞逖就尝了出来,麻利的倒了杯凉茶在祝春时手边,目光也一直在她身上没移开,结果见她连吃了两三口,心里诧异不说,又怕人给辣到,忙将杯盏递了过去。
“快喝口水。”
祝春时端着杯子喝了口,舌尖上的辣意微微缓解,“这个好吃。”
俞逖笑道:“看来果真合你口味,辣着了也要吃。”
祝春时冲他笑了笑,礼尚往来的也给他倒了杯茶水,顺便将盘子里的鸡肉推过去。

俞逖好笑,刚说过合她口味,转眼就不打算吃了,“这是怎么着,吃不下去了?”
祝春时点头,笑眯眯的,“只能吃一点点,因为还想去吃其他的东西。”
俞逖了然,这样的话他也不能吃太多,否则一会儿没法帮她解决其他东西,因此从桌上取了几个瓷碗,将盘子里大半的鸡肉都分了出去,示意连江他们几人过来,一人端一碗尝尝。
各自分了点,盘中也就只剩下几口之数,俞逖有条不紊的将剩余鸡肉吃完,才看向一边撑着脸往街上瞅的祝春时。
“接下来要去吃什么?”
“山药拨鱼,我刚才听见那边有人吆喝。”祝春时立即道,“甜津津的,刚好可以中和番椒的味道。”
俞逖颔首,起身将手递给她,“行,我们走吧。”
山药拨鱼并非是指山药鱼片,而是将白面豆粉用水搅和成糊状,再把煮熟的山药也一并放进去捣烂调稠,随后再用汤匙逐条拨进滚烫的汤锅中。因是用汤匙划开的,因此面糊呈鱼片形状,在汤锅里煮上几息就能熟透。熟透后,喜欢汤汁的,便用肉汤浇在上面吃;若是不喜欢汤汁,则加上白糖就好,味道滑嫩。
二人同吃了一碗山药拨鱼,祝春时又玩心渐起,买了串糖人,吃了一半后又递给俞逖解决。
“京城的糖人好吃,还是这里的好吃?”俞逖受命,却突然想起来去岁的一些事情,偏头含笑问道。
祝春时看着糖人也反应过来,佯装思考了瞬息,见俞逖眼也不错的盯着她,不由得笑起来,“那还是京城的好吃,毕竟是六哥给我买的。”
俞逖忍俊不禁的握了握藏在袖子之下牵着的手掌。
“时辰差不多了,我们过去吧。”
祝春时抬头看了眼天边的余晖,落日霞光万千变化,映红了半边天空,几朵鳞片状的云彩也纷纷被染上颜色,落在眼中分外惊艳。
她点了点头,和俞逖一起往万家的船只那边过去。身后跟上来的泻露连江也对视一眼,将手里的东西纷纷解决,随后寸步不离的跟着二人。
他们赶到的时候,万家船前正是热闹的时候,几家商户也都恰好在这时候过来,看见俞逖和祝春时,纷纷上前来见礼。
邹县丞、苏主簿和寇明旭也恰好在这个时候过来。
万老爷和陈太太从船内出来,夫妻二人分开过来招呼应酬。
连江平明跟在俞逖身边,泻露圆荷以及俞力则在祝春时身后守着,二人对视一眼,心中有数之后就扬起笑来去应付面前接二连三过来的人。
“夫人能来,是我们万家莫大的荣幸。”陈太太似乎收拾好了情绪,脸上又重新端起祝春时刚来远安时的气度和笑容。
“陈太太。”祝春时朝她点了点头,“还得多谢陈太太让怜姑娘愫姑娘给我送帖子,否则我也没这个机会来瞧瞧这传自江南一带的船宴。”
说着祝春时看了两眼,“怎么不见她们姐妹?”
陈太太一面请祝春时前行,一面道:“她们姐妹都在船上待着,还说今日想给夫人一个惊喜,因此就先不出来迎夫人了,免得失了那分趣。”
“哦?”祝春时在心里提了个醒儿,抬脚进了船上的花厅,“那我可就等着了。”
陈太太笑笑,让祝春时上座了,又吩咐大儿媳何兰芳与三儿媳陆云柔替她陪客,随即才转身去迎其他家的太太。
“这是三奶奶吧?我还是头一次见。”祝春时看向身边的年轻女子,她同何兰芳一样是珠翠满头的打扮,但脸上的神情却截然不同,何兰芳要稍微温柔婉约些,她的眉眼间却更见张扬。
“妾见过夫人。”陆云柔名字虽然柔和得很,但性格却完全相反,偏偏她容色又艳,正配性子,当初嬉笑怒骂间就将万三迷了个神魂颠倒,这才成了亲做夫妻。但容色终究有看腻的那天,万三当日既爱慕她的美色,后来也轻易去爱慕别人的美色,因此如今二人的感情算不得很好,经常拌嘴吵架,也衬得陆云柔脾气越发厉害。
何兰芳因为自家夫君的事情,自然看祝春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但此时在大庭广众之下,来前又被陈太太耳提面命过,便也收敛了性子,端端正正的福身行礼。
“都不必多礼。”祝春时目光往她二人身上一扫,“方才听陈太太说,万家几位姑娘今日有什么惊喜,大奶奶三奶奶知道是什么吗?”
何兰芳闻言唇角微微勾起,压抑不住兴奋的眼神在祝春时身上瞟过,却不置一词。
陆云柔近日来心情不好,自从大哥被关进牢里后,万老爷陈太太三不五时的动气,她嫌家里气氛不好,索性收拾东西回娘家过了几天,昨日才回来,因此并不关注家里的事情,这会儿听见话,也只摇了摇头。
“她们姐妹素来亲厚,平日里弹琴跳舞都是一处的,许是今日也想给夫人瞧瞧。”
祝春时瞥见何兰芳神色的变换,轻轻哦声,端起茶盏来,就此住嘴了。

同在船上的俞逖这边,已经被万老爷和其余几家主事的请进了船舱内,里面厅堂宽敞开阔,布置清雅,除了三四张檀木桌外,便是各色蔷薇海棠、粉团香兰等花缤纷错杂的摆在角落。
俞逖一踏进来,鼻间就充盈着各色花香,酒色等气都被掩盖。
他心下自进来始就有了十二分的警醒,忙使了眼色让平明二人注意些。
“大人上座。”万老爷笑呵呵的让俞逖居首位,邹县丞苏主簿寇明旭三人依次在右,他陪坐在左,杨温骆三人又在其下相陪,其余商户则分置别桌。
俞逖不动声色的看了眼厅内方位情形。
“县令大人大驾光临,小人不胜荣幸。”万老爷率先举杯对着俞逖道,复而看向他身旁的邹县丞等人,“还有县丞、主簿,都是头一回来小人这里,正逢佳节,还请诸位满饮此杯,贺我们远安新来的各位大人!”
“贺俞大人,邹县丞、苏主簿!”
俞逖指腹摸了摸酒杯,见万老爷已然仰头喝了,便也跟着饮了这杯酒。
其后捧着酒壶的侍女随即上前斟满酒杯。
万老爷满脸笑意,看不出分毫此前因万大入狱而显露出来的惆怅,他看向俞逖身后,“咱们不过喝酒说话,不如请这两位小哥下去用些东西?也免得在这里苦守。”
俞逖还未说话,平明便抱拳回道:“多谢万老爷好意,但我们兄弟二人惯来跟在大人身边服侍,且来时我们已用了些东西,就在这里候着就好。”
万老爷仍旧满脸堆笑,半点不被拒绝的不悦之色,“也好也好,是我疏忽了,两位小哥请便就是。”
杨老爷闷了口酒,道:“万老哥,你不是说今日有新鲜玩意看吗?总不能叫大人和我们聚在这里,就喝喝这酒水吧。”
“哈哈,老弟你也太心急了些,咱们酒都没喝过两杯,话也没说,就开始催了。”
温家老爷也跟着附和道:“我可是被你说的新鲜玩意吸引过来的,要知道出门时还被我家那位锤了两拳。”
骆老爷原本正喝酒,听见温老爷这句话,险些一口酒喷出来,很是不屑的道:“温老弟,咱们这里也就你最惧内了,连出来宴饮都要受弟媳管制。”
温老爷毫不在意这说辞,他也习惯了骆老爷喝酒之后的德性,“你懂什么?家和万事兴,家里人高兴了,我也就高兴了,这做事情才顺,大人您说是不是?”
他说着就将话转向了看戏的俞逖。
俞逖笑了笑,随口道:“温老爷的话在理。”
“看看,看看!”温老爷来了劲儿,拍着骆老爷的肩膀道:“大人也是和我一样的想法,我说骆老哥啊,你也该收敛些,好好同嫂夫人过,免得家里闹出事情来。”
骆老爷嗤笑,不把这话放在心里。
“上回府中的宴会,大人不喜歌舞姬,但宴上若是没有歌舞,未免又太无趣了。”万老爷笑眯眯的说道,看向俞逖的目光意味深长,“因此今日我又吩咐家里人排了几场舞,花费了不少时日,保管大人没见过。”
若非是为着这几场舞,船宴也不会拖延到今日。
俞逖摩挲着酒杯壁,不太明白万老爷的言下之意,但想来这就是对方今日所出的第一招,不管他接不接都拒绝不了。
因为他微微颔首,示意对方继续。
万老爷面露喜色,“咱们这里和夫人那边的厅堂相距甚远,丝竹管弦之声虽大,但想来应该打搅不了夫人那边,大人可以尽情欣赏歌舞。”
说罢,他抬起双手拍掌。
顷刻间,十数个身着碧色舞裙的女子从落地屏风后联袂而出,衣衫轻薄,露出大片洁白藕臂和腰背肌肤,舞姿辗转腾挪间抬手踢腿,更是仙袂飘飘似蝶戏鹭翅。
琴弦之声随舞蹈而越发激扬,十数个舞姬转动下腰间抬手将水袖朝天抛出,立时有身着红裳的两名女子从屏风后腾跃而起,舞姿较周围的柔媚更显英气飒爽。
红绿相映,刚柔并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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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味历史:食在明朝》:本章中出现的吃食来自于这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