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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女先生

第二日一早,祝春时就听见了前面传来的升堂声,想起昨夜俞逖和她卖的关子,她看了眼圆荷,圆荷会意的叫来个小厮,往大堂那边去了。
与此同时,后边住着的张秀秀也由孙大嫂扶着走了过来。
祝春时忙让泻露把人带了进来,又让坐在罗汉床上,用腰垫好生靠着,这才细细打量了两眼她的面色,脸色微微红润,比之前可说是好了许多。
“今日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张秀秀端着杯子喝了口蜂蜜水,听见问询,连忙放下回话:“这两日大夫来诊脉,说我的身体已经好了大半,接下来只需要稍微注意些,不要受累就可以了。”
祝春时听了笑道:“那可真是件大喜事,谷婶子知不知道?我这就让人去告诉婶子一声。”
张秀秀拦住,“昨天我娘过来看我的时候,就已经听大夫说过了,今日求见,是有另外的事情想和夫人说。”
祝春时疑惑地嗯了声,“什么事,你说。”
张秀秀端着白瓷杯的手指不住地上下摩擦,低着头几次张口,似乎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
祝春时看了眼不远处的孙大嫂,见她摆了摆双手示意不知道,又悄悄指了指张秀秀,实在是有些生疑。
“秀秀,怎么了?”
“蒙受夫人这段时间的照顾,补药人参都不知道用了多少,才勉强把我这条命给救了回来。”张秀秀抬起头,看着祝春时鼓起勇气道:“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才好,如今既然身体有了好转,大夫也说不必再这么精细养着,所以就想......”
祝春时听到这里,明白了她的意思,却也忍不住笑意,原是这么一件事,想来对方是觉得这段时日吃用了许多银钱药材,如今提出要离开,所以不好意思开口。
“是我疏忽了,你同张大叔父女也许久未见了,应该回去一家团聚才是。”祝春时看她实在吐不出后面的话,主动接过话。
张秀秀着急的摆手,“不是的,夫人,我的确是想回家和爹娘一起,但前面我已经和夫人说好了,就不会一走了之。我只是觉得如今已经大好了,实在不好意思再留在县衙白吃白住,什么事也没做,浪费夫人的一片好心。”
祝春时笑道:“原来如此。秀秀的意思是回家去住,然后我这里有事的时候,你再来帮忙,对不对?”
“对,就是这个意思。”张秀秀见解释清楚了,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祝春时目光认真的看着她,对方如今和庄家宅子里的那副模样截然不同,浑身并没有什么繁复华丽的金钗艳丽的妆容,身上穿的也不过是农家最普通不过的棉麻衣裳,然而脸上的笑容和周身上下显露出来的轻松自在的状态,都是不容忽略的。
甚至前段时间那副心如死灰泪眼涟涟的情绪,也已经看不见踪影。
祝春时想起当初劝解她,也只是想要让她不要因为别人的过错而惩罚自己,有些东西看起来重要,实际上和自己的生命比起来不值一提。
如今见她的确有好转过来,心里也不由得高兴起来。
“也好,那你就先回家和爹娘团聚几日,若是住的不愉快就回来,后院的房间给你留着,到时候你来帮我忙,也有个落脚的地方。”
张秀秀肉眼可见的弯了弯眼眸,“夫人要是有事,可一定要记得告诉我,我没什么长处,但跑跑腿送送话还能行。”
祝春时含笑点了点头,“你且放心吧,我定然吩咐人和你说,只到时候你别嫌烦就是了。”
得了话,张秀秀心里也安定了下来,这些日子在县衙后院住着,她心里总是忐忑不安的,既觉得自己白吃白住,又觉得名声不清白,若非想着当日县令夫人的话,又有母亲日日照料宽心,只怕她如何过不下去。
然而这段日子以来,县衙里并没有她能够帮忙的事情,又担心只是县令夫人哄她,现在又得了话,心里才算是安定几分。
既说过了,她也不欲多留,起身告辞就往后面屋子里去收拾东西,打算等明日母亲过来的时候,就跟着离开。
圆荷在她走后,一面上前将杯盏收拾下去,一面对祝春时道:“这位张姑娘也是个可怜的,又知恩图报,偏生命运多舛,赶明儿回了家里,也不知道那些人容不容得下?”
双燕在旁边给祝春时裁剪布匹,刚叠好一小摞,便道:“别说这里的村子了,即使是京城巷子里,也有爱说嘴的。”
民智未开,自然就生碎嘴流言,何况这种关乎女子的事情,他们说起来也就更肆无忌惮。
再者说了,祝春时一面想一面拿过笸箩里放着的缎子,搁在眼前绣了最后的几针,就算是读了书开了智,知道凡事不能一概而论,也总有那些没良心的胡言乱语。
“过几日女学开起来了,就请张姑娘回来帮忙,站得比他们高活得比他们好,那些话再怎么说都不会入耳了。”
苍鹰何曾在乎过麻雀的想法?
这边厢刚缝制好上衣,被圆荷遣去大堂的小厮就忙不迭的跑了回来,大口喘着气,在门口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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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莺见了,端了碗凉茶过去给他顺气。
“奶奶,前边爷在升堂审案呢!”
祝春时八风不动,眼神都没从里衣上挪开,好笑道:“我自然知道是升堂了,可知道审的是谁,缘由又是什么?”
小厮喘着道:“听说是万家的大少爷,一早就被衙役拘来了,如今跪在堂上听审,说是侵占了良民田地,好些呢,十几个农民都没饭吃,齐齐站在大堂抹眼泪,瘦骨嶙峋的模样看着可怜。我还瞧见万家老爷也来了,在旁边站着。”
祝春时手上一顿,停了手,抬头看过去,“万家大爷?”
她看向泻露,忙道:“传出话去,就说我水土不服,近来病得有些重了,不见外客。”说着又看着绿浓,“悄悄去买两副药来,动静不要大,但得让人知道是买给我的。”
泻露绿浓欸声,提着裙角就往外头赶。
祝春时这才看向小厮,“可听见审到哪里了?”
“那万大正在喊冤呢,说给银子买了地的,是那些老农心有不满故而报复他,求咱们大人仔细审查,千万别冤枉了人。”小厮喝完茶,抹了抹嘴笑道,“万家老爷也跟着帮腔,一口一个他们万家家大业大,绝不会做这种事情。”
祝春时轻笑了声,想到昨晚俞逖的神态言辞,今日这事定然是板上钉钉跑不掉的,虽说心里仍旧有些担心,但却不必过于忧虑。
“你再去前面瞧瞧,别让人发现了,若是案子审完了,就来告诉我一声。”
小厮忙不迭的应了,转身跑了出去。
“姑娘,”圆荷端上来一碗酥酪,上面加了些磨碎的冰,夏日吃起来格外凉爽,“姑爷那边不会有什么事吧?”
祝春时重新埋头整理衣服,她和萍娘学了好几日,才勉强能够将针线下的紧密些,不至于歪歪扭扭看起来不入眼,如今又赶着缝了两日,一件里衣才算是做好了。
她剪了线头,听着圆荷的话笑道:“能有什么事?他是县令,又有人证物证,万家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公然发难,还得迂回着来。且看你们姑爷昨晚那样子,想来也是胸有成竹的,咱们就只等着听好消息就是了。”
她说着又想起前头的事情来,“别说是他了,就算是前面那个蔡泰,昏庸至极,贪财好色,万家这些商户不也是事事捧着,不知道划出多少银子来贿赂,最后还是百姓实在忍不下去了,千里迢迢赶去荆州府告发,否则指不定他们还要过多久安生日子。”
提起远安百姓来,圆荷双燕等人就不免想起这些日子以来所见到的场景,她们虽然在府里不愁吃喝,但也有人是因为贫困被卖进来的,对这些不算陌生,看见了自然也怜悯不止。
圆荷忿忿不平:“说起来就气,上回万家那个宴会,打量着别人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主意似的。我可是听平明说了,咱们在后边应付那些姑娘的时候,前边也不太平!”
祝春时将上衣叠在笸箩里,头也不抬的,好笑道:“这事都过去好几天了,怎么今儿又提起来了。”
圆荷朝着窗外努了努嘴,“我就是瞧不上他们,真要有什么本事使出来就是了,偏生想些糟烂的主意,来糟蹋好好的姑娘家。”
祝春时见她口中不似从前的话,抬了眼看去。
“上回万家那几个姑娘,我也看见了,个个都生得好,谈吐也不俗,想来都是花了大工夫才养成这般模样的。”圆荷嗤了声,“可姑娘您瞧瞧,都被他们带出来做什么营生了?说得好听叫陪陪客说说话,说得不好听,那是打量着您好性,想送来伺候姑爷好做小呢!”
祝春时见她柳叶眉都扬了起来,可见是真真的生气了,笑道:“好好的犯不着为这个生气,你家姑娘姑爷都是不中招的,管他怎么想怎么做呢,都伤不着分毫。”
坐在脚踏边的双燕噗嗤笑道:“荷姐姐,怎么从前不见你这么生气,今日就气狠了?”
圆荷坐在凳子上,叹着气,“我也跟着姑娘这么多年了,看得多想得多,难道还当我是从前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若说是万家的人都没了,那几个姑娘迫于生计无奈之下这么做,我也就跟咱们姑娘一样大方不计较了,左右都是为了口饭吃。”
“那如今是?”双燕纳罕。
“可万家好好的,屋子里家财万贯守着,还要利用姑娘家来做这等下三滥的事,那才是最让人生气的。我只骂万家当家的,没心肝的东西,若不是他发了话,平头正脸的谁会愿意。”
祝春时听到这里,不由得夸道:“正是这个道理,世道不好,何必过多苛责女子。我们也是姑娘家,难道不知道姑娘家平日里都想些什么吗,若是有得选择,谁又愿意做没脸没皮的事。”
“如此就更加可恶了!”圆荷不平道,“好好养在深闺的姑娘家要拿出来送人,外面那等作奸犯科的烂人,却要站在公堂上撑腰,想让姑爷放过他。”
“哪里不是这个样子?”祝春时的视线也看向公堂那边,“我们在京城里遇见的这种人家还少吗?譬如阿玉,你以为钟家为什么想要送她去参选,真是为了她好?还不是做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美梦。若是成了,全家都能更上一个台阶,若是不成,也只牺牲了一个阿玉,和他们毫不相干。”

“姑娘,”圆荷住了嘴走过来,蹲着祝春时脚边,仰头看去,“过几日开了女学,我能不能也去女学里教她们认字和手艺?”
她似乎是担心祝春时不同意,说着的时候脸上有些忐忑,放在祝春时膝盖上的双手微微蜷缩,带着几分腼腆,声音越说越低:“我虽然什么都不出众,但好歹也从小跟着姑娘读书认了几个字,前期勉强教教她们应该也可以,或者教一些我自己会的,什么煮茶这些。”
“当然了,肯定不会耽误姑娘的事,我和泻露春容她们换值的时候再去。”
祝春时不意圆荷有这个想法,然而她并不介怀,甚至颇有些欣喜,忙把人从地上拉了站起来,“这怎么不行?你有这个想法便是好得不得了,我本来还想着女先生该去哪里找,才能一下子找到许多人,如今你既然有这个想法,那就是再好不过了。”
“不止圆荷。”祝春时一边说一边看向屋子里跟着她来到远安的几个丫鬟,“你们都可以去,咱们都做女先生,教人认字手艺。”
“啊?”巧莺原本还在担心姑娘听了这些话生气,不想居然听见这句话,惊喜道:“我们也可以吗?那我可以教她们女红和厨艺!”
所谓先生,传道授业解惑者。这世上从来都是男先生居多,女先生虽然有,在京城里并不少见,毕竟未出阁的姑娘家不好常与男先生相处,只能请女先生,但那都是在某方面出类拔萃,亦或者有经年累月的经验,才会被聘请的。
像她们这些做丫头的,能在伺候姑娘的时候认认字,例如泻露圆荷那样,就已经算得上极大的幸运了。
“那姑娘,我们可以去学堂跟着一起认字吗?”巧莺雀跃问道。
祝春时颔首,笑道:“怎么不能?我在这里开女学不就是为了让普通女子也能读书认字吗,要是你们也不能去认字,那开这个还有什么意义,不是自食其言吗?”
双燕轻轻的啊了声,“那谁来伺候姑娘啊?不如轮流去,这样既能学,又能陪着姑娘。”
祝春时听了立时夸道:“好双燕,怎么这么厉害,这个主意好极了。左右到时候我也要常去那边,说不定你们在学堂里教她们学手艺,我也在隔壁教人做东西呢。”
她并不打算做甩手掌柜,万事起头难,亲力亲为总是少不了的。
双燕被夸得脸色红润润的,刚准备继续说话,就听见外头的说话声,是刚才去前边的小厮回来了。
“奶奶,爷退堂了,马上就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