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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各有心思

花开两朵,再说俞逖所在的外间宴席上。
他今日特特带了寇明旭出来应酬,一是他和万三旧日有隙,说不得能做个靶子;二则是过个明路,日后他各处走动办事,远安县里上下这些人也该知晓身份底细。
寇明旭也是个心底有数的,他沉浮人世二十来年,虽说读书上有几分天资,但吃的苦头亦多,因此自入了县衙做事,几日下来也堪堪能摸清俞逖的为人处事,前日便接了连江那边送来的一套衣裳,今日出门时穿上了身撑门脸,十分配合。
万家老爷也是个体面人,在大门前见着俞逖一行人,眼神便闪了闪,却半句口风也没露,满脸笑意地把人迎了进去,又按着身份高低入了席。
此次宴会名义上是为着俞逖上任所置办的接风宴,因此并不如寻常那般吃饭喝酒的热闹席面。万老爷特地找了好几个读书人想的法子,做了个曲水流觞的场面出来。
园中流水清浅,四面绿竹如荫,其间银盘杯盏,凉亭座椅,莫不是巧夺天工之作。
俞逖略扫了眼,便看见绿竹底下土壤松动湿润,不似平常所见,想来这里该是没有竹叶清香,不过是为着这场宴特地移栽的罢了。
俞逖身份最高,又是客人,便东向坐;寇明旭乃是师爷,虽无官职,但也是半个官府之人,便陪衬坐在南向;其余应邀而来的富商乡绅则依着次序坐在北向,万老爷身为主人,位居最末,西向坐。
俞逖也不推拒,抬手拍了拍欲要婉拒的寇明旭,示意他安然坐下。
“寒舍微薄,宴席简陋,承蒙大人不弃。”万老爷视线在寇明旭身上扫了眼,随后看向俞逖微微笑道。
“万老爷说笑了,本官看风雅而不流俗,很是新颖别致,想来是颇费了心思。”
万老爷笑了两声,忖度这两日荆州那边传来的消息,说起来他本以为这位新任县令是个没根基没背景的,否则也不至于被外放到这里来,看似是个好差事,实际上这里的县官还不如他们这些商户来得自在,因而他并不如何在意。
但手段又未免过于狠辣了些,一举将他们打好的关系统统拔了个干净,上上下下二十来号人,竟是一个都没留下。等他们这些人缓过神来,想要重新安排人手,却又被贴出来的招募给打了个手忙脚乱。
这也就罢了,偏偏出手也阔绰。前面那位蔡县令手拿把抓上万两白银,也没见拿出来分给衙役一分一毫,这位倒好,刚上任俸银只怕都还没拿到手,就得倒贴出去许多银子。
万老爷听见这些消息的时候,惊得从宠妾床榻上连忙爬起来,顾不得身边的软语娇吟,一气派出去七八个小厮查探新县令的底细,这两日才堪堪传了些许回来。
“说起来,大人身边的这位师爷,草民倒仿佛在哪里见过,不知是不是咱们远安县的人才?”从俞逖的身份中回过神来,万老爷将目光转向寇明旭,面上笑意端得温和又仁善。
寇明旭看了俞逖一眼,见他只微微颔首未曾出言,心下明了意思,便道:“去岁蔡县令的宴上曾见过万老爷两面,不想您还记得。”
去岁什么时候?自然是县试和院试了。蔡县令虽然鱼肉乡里无恶不作,但科举之道他还不敢明目张胆的乱来,仍旧是按着规矩老老实实的每年二月举行一场县试,虽说择取之道大部分是按着谁给的钱多就挑谁,但怎么也得送上几个货真价实的,否则他这个官只怕立刻就能撸了。
寇明旭去年便在县试中拔得头筹,蔡县令为了表示他爱民如子,还特地办了场宴会,宴请学子和县里富商,他就是在那时见过万老爷,也是因此,才与万家老三惹上了瓜葛。后面院试得中,蔡县令如法炮制了第二次宴会,算起来刚好两面之缘。
万老爷恍然大悟,“哎呀,老夫想起来了,原来是寇小郎君,去年我还同家里人说年少有为,来日不可限量,没成想今日居然又见着了。”
寇明旭笑笑没说话。
万老爷自顾自的说下去,“小郎君不知怎么成了大人的师爷,这是不欲继续科举了?”
寇明旭面色微变,上手的俞逖见了,倒不好叫他这个新师爷受了什么委屈排揎,说到底也无非是因他之过,才让万老爷如此追问紧追不放。
“本官得蒙圣恩,派官至此,一路来得突然,远安县衙又因前事不太周全,恰逢明旭人才出众,因此亲自上门请了他来,暂且任师爷一职,以解本官之困。”俞逖慢悠悠道,眼里满含对寇明旭的褒赞,“说起来,本官虽才学一般,但今科侥幸中了二甲,日后于科举经义上,或许能和明旭谈论一二。”
寇明旭微愣,不想自己这位主家居然是二甲进士出身,一时颇觉自己小人之腹,只当对方背后家世上乘,才年纪轻轻谋了官职。
如此做想,他微微直了身体,朝着俞逖拱手道:“大人不弃,实乃小子幸运。”
俞逖含笑,举杯示意。
寇明旭也连忙执起酒杯,示以回礼,率先将杯中酒饮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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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逖紧随其后,仰头一饮而尽,端得是一副千里马与伯乐相得的场面。
倒让旁边提起这个话题的万老爷脸色一僵,只觉得腮帮子都疼了起来,笑呵呵的也示意在场众人举杯喝酒相庆。
“大人和寇小郎君年少有为,如今意气相投,乃是一段佳话。”
末了,他仿佛绝了心思,不再往寇明旭身上扯关系,和俞逖来往交谈两句,又与他介绍在场的商户乡绅,等众人都一一见过后,又侧身低头吩咐管家下去筹备歌舞。
“知道大人会驾临寒舍,草民特地让人编排了几支舞,乡野粗俗,只怕入不得眼,权当席上玩乐而已。”
虽说名义上唤作曲水流觞,但这些大腹便便的富商哪里有这等本事赋文做诗,勉强认得字会算账,不至于叫底下人诓骗也就尽够了。
既来之,则安之,俞逖微微点头,他倒要看看这万家宴会上卖的什么药。
内宅祝春时处,陈太太准备的席上菜色多是荆州本地味道,偏辛辣刺激,她略尝了两口便觉得额上隐隐冒汗,舌尖泛疼,忙用了两口杨梅饮子解辣。
温家乃是与万家在远安不相上下的富商,楼太太素日和陈太太也总有口角,更兼方才那几句官司,楼太太便将满腹心神都用在了祝春时身上。
此时见祝春时面色略有不好,忙道:“夫人想来用不惯咱们这里的吃食,陈妹妹怎么没准备些温和好用的菜色?”
她略长陈太太三岁,每回其他事情上难以辨清,陈氏就总爱扯到年龄上来扎心,张口姐姐闭口姐姐,仿佛嘴里只会说这么一句姐姐,让人听了很是絮烦。
如此,她偶尔也就叫声妹妹,来故意恶心陈氏。
陈太太本就不将祝春时放在眼里,如何会在菜色上注意到许多,再加上宴上多是熟人,这些都是吃惯了的,因此只按着平日里宴席置办,自觉就十分妥帖周全了。
不想楼氏嘴快,竟是直接摊开了讲。
陈太太抬眸轻飘飘的看了眼楼氏,随即起身和祝春时笑道:“是民妇不曾注意,一心想着让夫人尝尝咱们当地的美食,竟是忘了叫他们迎合夫人的口味,真是该死。民妇这就让他们撤下,另给夫人备上桌清淡的菜色。”
在井水中湃过的饮子喝起来微微冰凉又不至于太过,祝春时缓解了口中燥火,这会儿又听陈太太嘴上说得委屈,心中却又不以为意的模样,也失了几分耐心,只将筷子搁下,并未开口劝解。
楼太太含笑道:“妹妹也太粗心了些,夫人不过才来远安几日,便是想要试试当地美食,也不必全然都是。况且夫人前些时候去尝过我家酒楼的饭菜,想来很是合胃口,应该对咱们这里的饭食都有些了解了,倒不必妹妹今日这一出。”
陈太太蜷在袖中的手用力攥紧,保养得宜的指甲陷进肉里,留下几个分外明显的指痕。
她撑着笑,“是我疏忽了,还请夫人恕罪。”
祝春时面色稍稍和缓,正欲说话。
骆家的那位吴太太却在此时突然开口:“我吃起来却觉得很是不错,夫人既然来了远安,日后定然也是要在此地长久住着的,还是早日习惯这些口味比较好,否则,”她嗤笑了声,“一日吃不惯旁人尚且能够理解,天长日久下来,谁又能容忍呢。”
吴太太仿佛看不见周围因她这话而惊诧的视线,旁若无人的道:“自然了,您是县令夫人,一言令下,大家都只有听命的份儿。”
她身旁的庞太太忍不住拉了一把,低声道:“你今日是怎么了,失心疯了不成?竟看不清场合,说的都是些什么浑话!”
庞太太斥了这么一句,又看向祝春时,赔笑道:“民妇看吴太太是今日见着夫人了心里高兴,方才吃了好几杯麻姑酒,酒力不胜,一时醉了就爱说胡话。”
陈太太虽心底不喜祝春时,但也不愿让人搅和了自己的宴席,况且吴氏和她的关系,说起来也不过是面子情罢了,犯不着因她坏了事。
是而也跟着请罪道:“夫人恕罪,吴太太素来是这个性子,宴上会客总要多喝两杯,以至于今日失了仪态。”
吴氏分明还要再说,却被庞太太拉住,好生好气的,“你可闭嘴吧,咱们都是头一回见县令夫人,究竟是什么事惹得你不罢休,非要口出恶言,你是不怕事,咱们可都还在呢!”
吴太太满腹委屈,偏生没法对人言说,恨恨道:“你们都是好人,只我一个恶人,哪有人知道我的苦楚呢!”
祝春时见她乖张,今日三番两次作怪,即便自己如今要在众人面前做个懦弱没用的性子,也没有任由人打到门前还不吭声的道理。
“庞太太,我瞧着吴太太似是有话要说,不如放开了她,让她在众人面前分说,也好让诸位太太评个理,看看是不是本夫人仗着县衙的威势欺辱了人还不知,免得过后再传出话来,大家的面上都不好看。”
庞太太暗暗叫苦,吴氏这般蛮横,若真是放开了说,只怕大家都落不得什么好。她想到这里,不由得给陈楼两位递了眼色,让她们出面好歹维持下。

楼太太原本在看好戏,见状少不得给些脸面,添补道:“席上都是自己人,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如今是吴太太自个儿吃多了酒迷了心窍,过后能有什么话传出去呢?若真有,岂不是陈妹妹手底下的人不得力?”
到底是十足的冤家,便是说上一句话,也得踩人。
陈太太经过这番变故,脸色反而稳住了,唤来亲近的丫鬟,“吴太太醉了,请下去更衣洗漱,等清醒了再请来,竟是别搅了夫人和在场姐妹的心情。”
主人家发话了,吴太太即便是心中再不乐意,也得有个警醒。嘴里念叨了两声,也不见其他人出来帮她说上句话,腹内又酸又气,起身甩手就走。
陈太太粉饰太平,“前些时候我只当夫人是同咱们几个老妇人一般的年岁,故而匆匆上门请安,不想夫人年纪轻,见识却广,只怕和我们说不上什么话。”
祝春时听到这里,知道要入正题了,含笑道:“太太多虑了,说起见识来,我却是不及的,还想着同诸位太太往来多学学才好。”
“刚巧我家中还有几个未出阁的女孩,说起来和夫人一般大的年纪,虽然没什么见识,为人也笨拙,但是伺候夫人,陪着说话解闷却也还能胜任。”不论祝春时回答什么,陈太太都趁着机会将这话说了出来。
说罢,也不等旁人如何反应,她当即吩咐丫鬟去请姑娘们过来。
祝春时也不阻拦,虽说有些明白陈太太的招数,但她也想见了这几位姑娘再说。
不多时,园子外走进来四个穿红着绿的年轻姑娘,为首的两个打扮格外精致贵重些,只看身上穿的绫罗,头上戴的珠冠金钗就知道;后面两个虽然打扮不及,但容貌上却十分妩媚娇艳,身段婀娜多姿,如弱柳迎风,只是不经意看过来的一瞥,就能瞧出许多风情来。
楼太太纳罕:“你家的七姑娘八姑娘我倒是认得,后面两个却又是谁?”
陈太太一笑,招呼着四女过来请安,和祝春时一一介绍道:“这两个乃是我们家的姑娘,排行第七的画姐儿,这是排行第八的诗姐儿,还不快见过县令夫人。”
两女轻轻福身,行了万福,“见过夫人。”
“这两个乃是我娘家那边的,一名怜姐儿,一名愫姐儿。”
这两女就是妩媚风流的了,端看她们弯腰行礼,也能瞧出举止间的婉约雅致来。
祝春时微微蹙眉,表现得并不明显,看了眼旁边候着的泻露圆荷,二人这才奉上几份表礼。
“不是什么好东西,几位姑娘且拿去赏人就是了。”
陈太太见了,又把四女安排在侧,皆和祝春时相隔不太远,以便她们说话闲谈。
与此同时,俞逖这边显然也遇到了和祝春时同样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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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大家不看作者有话说,这里说下远安的商户格局。
主要就是四家把持,以及其余小商户乡绅,四家分别是万,杨,温,骆,基本上年龄都在45+
宴会上,俞逖在前边面对的四家话事人,这个几个老头;祝春时在后边面对的就是几家的夫人。
万——陈太太,宴会主办人。
杨——楼太太,年纪最大的,和陈太太容易别苗头。
温——庞太太,好说话,目前算是和事佬。
骆——吴太太,不好说话,目前单方面因为一些事针对女主。
【再次说一下,文中出现的女性,除非特殊情况,否则都是以自己的姓为主,外人称呼也是自己的姓+太太/夫人,不怎么冠夫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