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醒来,云朵有一瞬间的迷茫,但立刻就清醒过来。林放秋还在睡着,晨光里他的容颜柔和清俊,浓黑的眉毛,青色的下颌。云朵看着这个近在咫尺肌肤相亲的人,陌生又熟悉。
他的嘴角渐渐翘了起来,突然出声:“又在偷看?”云朵赶紧移开目光,原来他早就醒着。林放秋睁开眼睛,说道:“清晨的味道格外好闻。”
云朵也深吸一口气,果然,隐约有淡淡的花香和枝叶的清气。
“我上午要去宫里,你是在这里等我,还是先回桃花源?”
云朵略想了想,道:“我还是回那里吧。我在这里怕有损林大人的名声。”
林放秋笑出声:“我这名声早就出入很大,再多些不着边际的也无妨。只要自己看重的人了解自己就行了。”
他的话音里有着无奈和超脱,还有着一丝对眼前人的期翼。这一丝期翼钻入云朵的心里,她脱口而出:“我还是希望你有个好名声才对得起你这个人。”
林放秋的黑眸中浮现浓浓的柔情,他半晌低声说道:“有你这句话就够了。”他没有再多说,却是心里一暖,将眼前人往怀里拥了拥,紧紧搂着。她的身子在他怀里温暖绵软,不再是第一夜的僵硬和抗拒。
吃过早饭,林放秋让人送云朵回去,而后自己也离府而去。
云朵在桃花源外的柳荫处下了轿子,慢慢走过长堤。柳色刚好,不是初出的黄绿,也不是深夏的墨绿,绿的浓郁又清新。
她带着一方砚台,是林放秋要送给陶井源的。砚色明亮,似乎很衬陶井源的性子。
若榴为她开了石门,笑容晏晏,俏皮暗昧。
云朵装做不知道她的笑意,只问道:“公子在哪?”
“他在源缘厅。”
云朵点头,抬步穿过桃花林,直往源缘厅。
厅里凉风习习,轻薄的帷幔里人影绰绰。
云朵抬头,却猛然怔在那里。
厅里不仅有陶井源,还有一个故人,方一鸣。
方一鸣在桌后震惊地看着云朵,他突然起身,带翻了桌前的一杯茶。茶水流过他腰间的长袍,泄到地上。他却恍然不觉。
“云朵,你怎么会在这里?”
陶井源一见两人相识也震惊不已,还因为“云朵”这个名字,他一直以为她就叫前梦。
云朵微微颤抖,突如其来的相逢让她不知如何开口。
方一鸣疾步走过来,不顾礼仪,拉着云朵的胳膊,道:“快跟我去见孟谦,他找你都要找疯了。”
云朵的心骤然提起,急声问道:“你是说,他已经出来了?”
“是,早就出来了,却到处找不到你。”
云朵狂喜之后一阵眩晕。心里空荡荡的如同从高高的山崖上飘落下来,身子虚浮地没有一丝力气。
方一鸣扶住她的肩头,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云朵木木地摇头,泪如雨下,怎么会怎样?
陶井源虽然不明白其中□□,却听得大致,他走过来,对方一鸣说道:“她来这里是为了林放秋。”
方一鸣身子一震,看着云朵,突然明白过来。他在心里叹息云朵的痴情,柔声说道:“云朵,不必找他了,孟谦已经出来了。”
云朵的泪却一直不停,方一鸣不知隐情,以为她太过高兴,而陶井源旁观者清,已然看出端倪。他附在方一鸣的耳边说了几句话。方一鸣目瞪口呆,难以置信:“真的?”
陶井源点头,有些怜惜的看着云朵,心里却在为林放秋不平,担忧。
云朵木然的坐到椅子上,看着地上的一滩水印,覆水难收。
方一鸣呆立片刻,觉得老天似乎在开一个玩笑,生生要错开两人。不过短短一段时光,相爱的人就这样失之交臂。他犹豫之后,终还是长叹一声:“无论如何,我要去告诉孟谦一声。”
云朵含泪摇头:“不必了,他说过,与我已经不可能再在一起。”
方一鸣有些震惊,但却没有细问,只是说道:“我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何约定,但他总要知道你的平安,你这样突然失踪,他要疯了,你知不知道?”
云朵看着方一鸣离去,却无力再挽留。她只觉得一阵阵的空虚袭来,腿软得没有一丝力气。
陶井源坐在她的身边,聪明如他,已经猜出了大概。
他看着眼前的女子,如一朵脱水的花蕾没了生气,有些话瞬间堵上他的心头,他必须狠心在此刻说出。因为,他不认识什么孟谦,而林放秋是他的好友。
“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妻室么?”
云朵似听见了他的话,却没有反应。
陶井源径自说下去:“我二十三岁时就建了百汇行,几个省都有分号。我忙着生意,无心成家。母亲却想要抱孙子,非要领着我去姻缘祠求月老树。我从来不信那个,但好歹也算是个孝子,就陪着去了。”
“那一天,人很少。月老树下有个女子,个子娇小,却拼命跳着脚往上抛红包。每次都挂不上,我实在忍不住,就笑出了声。她瞪着我说,笑什么笑,抛得越高嫁得越好,你知道么?”
“我长这么大,就是母亲也没对我这么厉害过。本来想生气,对着她却气不起来。后来无意中发现,她家居然是巷子口买豆粥的。我本来从不在外面吃饭,那一次,兴起,坐在她家的摊子上,发现她家的豆粥,味道实在很好。我留了一两银子。以后,我天天去,喝一碗豆粥,留一两银子。去到第二十二天,再留一两银子的时候,她脸红得象刚开的樱花,把银子还给了我,说,以后再来,都不要我的银子了。过了几个月,她便成了我的老婆。”
“我忙着生意,家里的事交给她,她出身不好,却很聪明,家里料理得井井有条。我母亲也没什么话说。”
“那年,皇上刚登基,要平叛湘西,说国库空,要京城的富商们都要捐些银子出来。我忙着开南京的分号,给她留了五万两银子就去了南京。”
“到了南京第七天,林放秋派人快马到南京,让我速归。他见我第一句话就是,你是不是想死?”
“我不明白,林放秋说,皇上初登大宝,要你们捐钱,就是试试你们这些人。你倒有胆子,只捐五千两银子。”
“我呆了,明明留的是五万两银子。”
“林放秋让我火速再凑银子捐了,不然,就是死路一条。我正筹着,人就到了牢里了。”
“其实我怀疑到她,却不敢问,也不敢想。她是我的妻子。”
“林放秋和方一鸣费了很大周折将我弄出来。她见我第一面,递给我一张纸,写好的休书。”
“我问她为什么?”
“她说,她没想到皇上这么狠,以为五千两足够了,剩下的她拿了。”
“我什么也没说,突然很厌恶很绝望,让她快走。她临走时说,你别恨我,我只是穷怕了,你没尝过饿的滋味。晚上没饭吃,以为睡着了就不知道饿了,却饿的睡不着。我再也不想过那样的日子。”
“后来的事我就不说了,我其实要说的是,林放秋因为我的事,对女人很心凉,桃花源里的女人喜欢他的不少,他却很淡漠。我留下你不光是因为你的舞,更因为你表白的对他的爱慕。他是我的好友,我不想因为你,让他对女人彻底凉了心。我不管你以前是怎样,我只关心现在,林放秋的现在。”
云朵的泪干在脸颊上,她慢慢抬头,眼中有一抹决绝。
“我知道,我亲自告诉他,好过他从别人口中知道。”她早已做好准备却没想到这么快而已,更没想到孟谦早已出来,她的一番心思付与流水,白白伤害了一个人。她突然想笑,这天意。
陶井源点头:“我送你去林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