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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风云突变



孟谦的小饭庄自打摆上了又一春,生意格外好了起来,有熟悉春风醉的老常客品出味来,好奇地询问,孟谦总是温和地笑笑,答道:这是新酒,又一春!时间一长,也就没人再问,不过是大家心照不宣而已。齐妈私下里对云朵说道:“看来少爷是个福星,一辈子是顺风顺水的命。”云朵听了,却不语。即便孟谦镇日云淡风轻地谈笑自若,但她知道,他的心病摆在心底,不过是不为人知罢了。

渐渐地天气暖了起来,饭庄的生意却一落千丈。初开始,云朵并不知道,因为自打上次出了事,孟谦便不再让她去店里,她不过是偶尔去看一眼。但她冰雪聪明,从齐妈的叹气和孟谦的眉头上觉得不妙。终于跑到店里去看个究竟。

没想到,不是饭点,店里却坐满了人,看神色,不象什么良人。三张桌子都坐满了,三五个人围着一张桌子,手脚都摆得很开,放荡不羁地霸着桌椅,胡乱地喝着酒,高声大嗓地说着粗俗之语。云朵一皱眉头,正欲询问,却见孟谦从柜台后急忙起身,绕过来一把拉着她的胳膊,将她拉出店外。

“这是怎么回事?”云朵一急,气愤起来。

孟谦苦笑:“是来喝酒的,钱照给一分不少,难道要把他们砍出去?”云朵一怔,看来是存心来捣乱的人。

“莫非是上次得罪的那个人,请来的帮凶?”

“这倒不象,他一个无赖,那有什么能力请得动这么多人,请他们来总要给银子的吧,他还想讹你的钱呢,那有闲钱做这事。”

云朵一跺脚:“那我们可没得罪什么人哪?”

“我想了几天,也许是无意中得罪了人,也许就是有人觊觎又一春。”孟谦眯起眼睛看着日头,心头浮起一丝阴霾。

云朵默默思忖,不错,小饭庄开了几个月,一直相安无事,可是摆上了又一春,便滋出事来,孟谦的推测的确有道理。她看着孟谦眼中的愁绪,心里也不安起来。

孟谦一垂眼,便是云朵的愁容,如同莹白的花瓣蒙上了轻雾。他笑着去抚她的眉头:“愁什么,听说江南的春光大好,如今已是三月,正是杏花春雨好时节,我们索性关了张去游历一番。”

云朵噘一噘嘴:“那有心情去游历,不知道要花多少银子呢。”

她圆润殷红的嘴唇嘟起正如一颗熟了的樱桃,孟谦忍不住用手指轻轻一刮:“你这丫头,倒比我还抠门,钱不是给人花的么?难道等死了做个金子棺材?”

云朵噗嗤一笑:“是谁说要做个铁公鸡,将以前乱花的钱都省出来的。如今倒好,又气粗起来。”

孟谦只管笑着推她:“快回去,你在这里也是干着急,一会再发起火来去拿菜刀,这次可砍不过来,人多。”

云朵宛尔,无奈地转身,走了几步,再回头看去,只见孟谦长身玉立,负手含笑,正默默地看她。云朵心里一漾,又是欢喜又是心疼。他这样的好男儿,春风年少,本应该谈笑风流,恣意快活才是。为何总是一波三折?

孟谦并非说说而已,当真将饭庄关了。齐妈也是求之不得,对着那些个瘟神,提心吊胆的滋味还不如在家歇息。

孟谦只等过了清明节祭拜父母,便和云朵去扬州。古人诗云烟花三月下扬州,早在他心里生了根儿的,奈何父母在,不远游,一直未能成行。

清明转眼就到,细雨菲菲更引了人的思念悲伤。孟谦提着纸钱供品,云朵撑着油伞到了郊外的孟家祖坟,松柏林中一片荒芜寂静在菲菲雨丝中更显得天人永隔,遥不可及。孟谦陡然发现孟光禄和祖父的墓碑前居然各有一杯酒!孟谦惊异地四处张望,却无人烟。他跪在墓碑前烧了纸钱,眼泪早已压抑不住,如泉奔涌。

云朵跪在他的身后,默默饮泣。她从没见他这样放肆的哭过,她心疼无比却无能为力,除了默默陪他流泪别无他法。

孟谦心中的剧痛只有眼泪可以宣泄。半年多了,父亲的冤屈竟无一丝消息,他的愧疚排山倒海地压迫下来,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云朵在他身后,看着他抖动的双肩,越发明白,如果这件事一日没有水落石出,他一日都不能真正快活。他也许一辈子都要活在疑惑愧疚之中。她不愿再想下去,她只想要他做回以前那个骄阳般的明朗少年,在桂花树下没心没肺地开怀大笑,笑她做的桂花糕象一坨破棉絮。

许久,孟谦平静下来。他默默地倒了三杯春风醉,撒在坟头,希望父母知道,这张方子他已经找到,父母总算有件可以安心的事了。

细雨停了,渐渐露出阳光。孟谦起身时眼有些花,腿也跪得有些麻木。云朵扶着他的胳臂,慢慢走到一片草地上,寂静的郊外雀鸟的鸣声格外娇脆,孟谦握着云朵的手指,轻声说道:“日后,我们相携不离不弃。”

云朵紧紧回握他的手指,他这样说,已胜过所有的山盟海誓。

草地上的新芽萌出的一抹浅绿,浸染了细雨,更象是黄色,在两人的脚下延伸。

两人慢慢向官道走去,林中小路突然被一顶轿子挡了去路。孟谦牵着云朵的手正欲绕开,轿子旁的几个人却突然扑过来,将他和云朵拧了起来。

孟谦大惊,却挣脱不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和云朵束手就擒。事出太突然,他一时无法想象这是怎么回事,为何在郊外会有人绑架自己。

拧着他的两个人把他放到了轿子前。轿内一声尖细而冷漠的声音响起:“孟少爷,久违了。”轿帘一掀,刘公公从里面弯腰出来。他笑着打量了一眼云朵,然后目光凝在孟谦脸上:“恭候多时了,你过来。”

孟谦见到是他,虽然稍稍放心却更是疑惑从生。刘公公信步在前面走着,孟谦对云朵点点头,随后而去。

刘公公在林子里的草棚下停了脚步,随便坐了一张破凳子,看着孟谦,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没想到,你以前居然骗了吕蒙楚,春风醉的方子就在你手里。”

孟谦心里的疑惑更甚,不知道他没头没脑的提到春风醉是何意,他只能沉默静观其变。

刘公公翘起腿弹了弹鞋上的泥。他手背青筋崩出,十分用力。

“你祖父与你父亲坟前的一杯酒是我上的,你见到了吧?”孟谦惊讶不已,却无法理解他的行径。

他抬头自顾自地说道:“当年,我父亲与你祖父是邻居,交情不错。你祖父摆个小酒摊子,时不时地送我父亲二两酒喝。我父亲开个小医馆,常去旧书肆买些子旧医书,一次无意中发现两个酿酒的方子,他念着你祖父平时的二两酒交情,就随手给了他。没想到,孟老头琢磨琢磨,居然弄出了一味好酒,发迹起来。”刘公公说到这里,嘴角又是一丝冷笑。

“后来,我父亲走了背运,不小心医死了人,为了不做牢,变卖家产赔了人家,那家人仍是不肯罢休,我父亲想到与孟老头的交情,跑来借钱。你猜,你祖父借了多少钱?”

“一百文钱。哈哈!”刘公公仰头大笑,尖利的笑声在寂静中十分凄厉。

“我父亲走投无路自己吊死了。我么,家里最小的儿子,过不下去了,被大哥送去做太监。你知道我大哥是谁么?”

孟谦除了沉默只有冷汗,还有隐隐将要浮出的一些猜想。

“刘云健他爹是我大哥。”

果然!

“我开始去宫里的时候,真高兴!终于可以吃到肉,穿好衣服,后来我混得越发得意,连宫里的娘娘和朝廷里的官员都对我摇尾巴。钱财也是如流水般地过了我的手。我觉得做太监没什么不好。所以我看到你爹的时候,我很大度,没告诉他,我是谁,我怕吓住他。哈哈。”

“再后来,我老了,皇上怜惜我,让我出宫养老,让我享享天伦。”

“你说,我有天伦么?刘云健不是我儿子,只对我恭敬惧怕。我娶了个老婆,只盼我快死。我这才知道,什么都是虚的,钱财权势都是个屁!我看着杨老头有了重孙子,围着他要糖吃。我才开始恨起来。”

“你说,我应该恨谁?”他突然一倾身子,恨恨地瞪着孟谦,然后摇头叹息:“我不喜欢孟家人高兴发财,一点都不喜欢。真可惜,孟家人现在就剩你一个。”他的语气又急又阴冷,如同自言自语,却字字浸着恨。

孟谦不由自主地握住了拳,心里的震惊反而将疑惑慢慢理清。原来如此,一切都有因由,父亲的死与孟家酒坊的易主都是因为他。一团气流哽在孟谦的喉头,他哑着嗓子说道:“刘公公将这些帐都算到孟家头上,不是太牵强了吗?即便我祖父当年有错,又与我父亲何干?”

“我没说与你父亲有干,我只是现在不高兴你过的太好,不高兴你又酿春风醉。”

孟谦看着他阴骘的眼神和傲然的神情,胸中突然浮起恨意,他就因为自己的不幸就让别人家破人亡么?

“你把春风醉的方子给我,从此滚出京城,我放过你。今日不拿出春风醉的方子,你那婆娘,就给我手下的人先玩几天,他们可不是太监。”奸笑声让孟谦热血翻涌。只想一拳挥到他狰狞的脸上。

孟谦强忍住恨意与愤怒,手探到胸前,掏出一张小小的纸卷,递给刘公公:“你料到我今日必来,也必带着方子?”

“我听说你给父母扫了墓就要出远门游山玩水,这么宝贵的东西自然要随身带着。”

“难道你不知道,我没有这方子也酿得出春风醉吗?”

“哼哼,我知道,不过我活着一天,京城就别想再有这东西,我要这方子一点用也没有,就是想拿回来,本来算是我家的东西,来,你看着,我一点点撕了它,你看!”刘公公狰狞地笑着,一点一点将方子撕成细末,然后捻着手指将纸末吹在孟谦的脸上。

“你看,我的东西,我就是毁了也不想给别人,特别是仇人。”他狂笑起来,脸上的皱纹深如沟壑。

孟谦身子开始发抖,心里涌着血海深仇般的痛!他却只能握着手掌拼命忍住冲动,只因云朵还在那几个人手里。

“放了她。”